黑巖小說

第178章 山雀精的往昔悲歌?。ǖ?頁）

“可是……換來的卻是城隍爺法相嚴(yán)厲的喝斥！”她的表情扭曲起來，充滿了悲憤，“他說我‘人妖結(jié)合，本就逆亂陰陽，為大不韙！’說我‘不知悔改，竟敢擅闖陰司重地！’說我們這段情，從一開始就是錯誤，是罪孽！”

“我被無形的力量狠狠摔出了城隍廟！不僅如此，城隍還派出了陰兵鬼差來抓捕我，要給我‘忤逆天道’的罪行施加嚴(yán)懲！”她的聲音充滿了無助和倉皇，“我像一只喪家之犬，東躲西藏……”

而最終給予我致命一擊，將我徹底推入萬劫不復(fù)深淵的，并非神道，也非鬼差，而是我曾默默守護、視為己出的那個家，那個流淌著我丈夫血脈的人！

“就在我如驚弓之鳥，藏身于破廟殘垣之際……”老太太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刺骨，那里面蘊含的恨意，濃烈得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的冰錐，刺穿眼前的一切?！耙晃皇殖址鲏m、仙風(fēng)道骨，實則道貌岸然的得道高人……找到了我。”她的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他告訴我，是我丈夫的兒子，那個我看著他呱呱墜地、看著他蹣跚學(xué)步的孩子，花重金請他來的。目的，只有一個——鏟除我這個……‘吸食父精、害死父親的妖孽’！”

“哈哈哈……妖孽……哈哈哈哈哈……”她猛地仰天，發(fā)出一連串凄厲到變形的慘笑，笑聲在寂靜的林間回蕩，驚起飛鳥魂魄無數(shù)?！叭甑膬A心相伴！三十年的嘔心瀝血！三十年的剜心飼主！我散盡修為，耗盡本源，逆天改命，換來的……竟只是親生骨肉口中一句冰冷的‘妖孽’二字！”她的控訴字字泣血，“那個孩子，他把他父親所有的病痛和死亡，所有的怨恨和不甘，全都……全都?xì)w咎到了我的頭上！就因為那個路過的道士，一眼看穿了我這骯臟的、不配為人所愛的妖身！他恨我！他恨我奪走了他的父親！他恨我……毀了他的家！”這份來自至親的誤解與仇恨，比任何神罰鬼責(zé)都更讓她痛徹心扉，徹底碾碎了她心中最后一點對人世的溫情。

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死死釘在空地中央那七根散發(fā)著絕望氣息的鎖魂釘上，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被至親背叛、被天道遺棄的絕望時刻。

“面對那位高高在上的道長，”她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放棄一切的卑微與哀求，“我放棄了所有的尊嚴(yán)和身為大妖的最后一絲驕傲，雙膝跪倒在他冰冷的道袍之下。我說：‘道長……我知道您神通廣大，法力無邊……我這一身修行，我不要了！這千年的道行，我甘愿盡數(shù)奉上！我不想得道了，也不想長生了……長生……不過是永恒的煎熬……我只求您……求您開恩，讓我去陰司……去陰司陪著他……’”她的聲音哽咽，帶著卑微到極致的顫抖，“哪怕……哪怕只能化作他過橋時腳下的一粒塵埃！哪怕魂飛魄散，只要能……能再見他一面……讓我知道他去往何方……我……我死也瞑目……”

這是她獻(xiàn)祭一切的最后祈求。

“可是啊……”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瀕死野獸最后的嘶鳴，充滿了被徹底拒絕后的滔天怨毒與深入骨髓的絕望！“換來的，卻是拂塵一甩，一句冰冷無情、斬斷所有希望的宣判：‘冥頑不靈，執(zhí)迷不悟！人妖殊途，陰陽永隔！此乃天道！爾之癡念，終是虛妄！’”

“那個少年！他刻骨的恨意，他獻(xiàn)上的沾著‘父仇’之血的巨額金銀，成了那道士發(fā)動這絕滅之陣最強大的愿力和祭品！”她的身體因極致的激動和仇恨而劇烈顫抖，枯瘦的手指深深摳進泥土里?！拔医K于……終于被他們用我丈夫生前一件沾染了他氣息的舊衣為餌，誘騙到了這里……這片我最初棲身的、曾給予我安寧的山林。多么諷刺……起點，竟成了終點?！?/p>

她指著腳下這片被詛咒的土地，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地獄深處擠出來的寒冰：“就在這里！就在這棵樹下！那道士，以我丈夫的舊衣為引，腳踏罡步，口念咒言，引動地脈陰煞之力，布下了這絕天絕地的‘七星鎖魂絕戶陣’！”她的聲音充滿了刻骨的怨毒，“七根以天外隕鐵、混合了九幽寒泉淬煉的‘噬魂釘’，按照北斗死位，一根！一根！生生釘入地脈！每一根落下，都如同釘在我的神魂之上！斷絕我與天地間任何一絲生機的聯(lián)系！再用那千年糯米混合了黑狗血、朱砂畫成的‘困靈線’，一圈圈，如同毒蛇般纏繞禁錮我的神魂！讓我永世不得超生！不得離開這方寸之地！永生永世，受這陰寒蝕骨、孤寂噬魂之苦！看著我所愛之人的兒子，帶著那滔天的、被蒙蔽的仇恨，親手……親手將我推進了這永恒的、冰冷刺骨的、暗無天日的囚籠?。　?/p>

最后的話語，已化為凄厲的詛咒，在林中回蕩。

話音落下，空地上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嗚咽的風(fēng)，如同無數(shù)冤魂的低泣，拂過那七根冰冷鐵釘和地上早已黯淡卻依舊散發(fā)著禁錮之力的白色米線，發(fā)出細(xì)微、單調(diào)、如同永恒哀鳴般的“沙沙……沙沙……”聲。這聲音，是這絕望囚籠唯一的背景音，也是她無盡悲歌永恒的伴奏。

我和高凱僵立在原地，如同兩尊石化的雕像。胸腔里仿佛被塞滿了浸透冰水的巨石，沉重、冰冷、窒息，壓得人無法呼吸，更無法言語。

這段始于雪地微溫、陷于海棠花雨、終結(jié)于至親背叛與天道無情的愛情悲歌，其間的甜蜜如同裹著糖衣的毒藥，犧牲是剜心剔骨的自我獻(xiàn)祭，掙扎是撼動天地的徒勞，絕望是深入骨髓的永恒冰寒。它像一幅用血淚、怨恨和心碎繪成的巨大畫卷，濃墨重彩，卻又悲涼徹骨，在我們面前緩緩展開，將我們徹底淹沒。

山雀精老太太佝僂的身影在風(fēng)中微微晃動，她不再說話，只是癡癡地望著那七根鐵釘，仿佛能透過它們，看到那個早已逝去多年的、溫潤如玉的書生。

那無聲的凝視，比任何哭訴都更加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