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78章 山雀精的往昔悲歌?。ǖ?頁）

山雀精老太太佝僂的身影在斑駁的樹影下顯得愈發(fā)渺小，但那沙啞嗓音訴說的往事，卻仿佛帶著千鈞重量，一字一句，砸在我和高凱的心頭。她望著那七根銹跡斑斑的鎖魂鐵釘，死寂的眼中終于泛起了一絲劇烈的波瀾，那是被漫長歲月塵封的、刻骨銘心的痛楚。

“那是什么時候了？”她喃喃自語，皺紋遍布的臉上竟依稀浮現(xiàn)出一絲遙遠(yuǎn)的、近乎夢幻的溫柔，“太久遠(yuǎn)了……久到我?guī)缀跻岁柟馀谌谡赵谟鹈系母杏X?！?/p>

“那時，我還不是這般模樣。我有一座很大的宅子，青磚黛瓦，院子里有他為我種下的海棠，花開的時候，像一片粉白的云霞?！彼穆曇魸u漸有了溫度，仿佛穿越了時光，“我遇到了他，我的丈夫，李郎。”

“我本是他……上上一世，在雪地里救下的一只凍僵的山雀。他掌心很暖，把我揣在懷里，我才活了過來。那一絲救命之恩的因果，牽著我，尋了他兩世。直到這一世，我終于攢夠了修為，化了形，去報他的恩?！?/p>

她的目光迷離，仿佛看到了那個翩翩少年郎?！八沂郎锌桑瑴貪櫲缬?。我本只想遠(yuǎn)遠(yuǎn)看著，護(hù)他周全，償還恩情便走?？汕橹蛔郑绾文苡杉?？看他讀書，看他蹙眉，看他笑……等我回過神來，這顆心，早已不是報恩那么簡單了。我從一只懵懂的山雀，懂得了什么是愛戀。”

“我們成了親。那三十年，是我漫長生命里，最快活，也最短暫的時光?！彼穆曇魩е鹈鄣念澏?，隨即又被巨大的苦澀淹沒，“可我是妖啊……后生們，你們知道嗎？人和妖，本就殊途。我們在一起，無形中便會汲取他身上的生機(jī)。他的身子，一天天弱了下去?！?/p>

老太太的呼吸急促起來，干枯的手指緊緊攥著拐杖，指節(jié)泛白?！拔一帕?！我用盡了一切辦法！深山老林里尋覓續(xù)命的靈草，冒著被天雷劈死的風(fēng)險去竊取一絲天地精華，甚至……甚至不惜損耗自己的本命元丹，去為他強(qiáng)行續(xù)命！”

她的眼中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執(zhí)拗：“十年！我拼盡了一切，觸犯了無數(shù)禁忌，逆天改命，才為他爭來了十年的陽壽！那是我能做到的極限了……我的道行，我的積累，幾乎在那十年里消耗殆盡。”

她慘笑一聲，那笑聲比哭還難聽：“可十年之后呢？規(guī)則的反噬來了，他衰敗得更快了……我知道，是我害了他。是我的自私，我的貪戀，把他拖向了深淵?！睖I水，混濁的淚水，終于從她那干涸了不知多少年的眼眶中滑落，在她布滿溝壑的臉上沖出道道濕痕。

“我看著他日漸憔悴，心如刀割。我不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啊！”她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于是，我做了一個決定……我親自為他張羅，娶了一房人族妻子。我希望……希望她能為他留下子嗣，也希望……能沖淡一些我?guī)淼摹龤狻！?/p>

“時光流逝，他的發(fā)妻為他生下了兒子，而我的容貌，卻幾乎未曾改變。終于有一天，我再也無法隱瞞。我向他坦白了一切，告訴他，我就是他曾經(jīng)救下的那只山雀?！?/p>

說到這里，老太太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極其復(fù)雜的神情，混合著恐懼、期待，以及一絲……被理解的奢望。

“他沒有害怕，也沒有厭惡?！彼穆曇糨p得像一陣風(fēng)，帶著難以置信的溫柔，“他只是看著我，輕輕地嘆了口氣，握著我的手說：‘我早就知道了。從你看我的眼神，從你身上那股總也散不去的草木清氣……我都知道。傻雀兒，辛苦你了。’”

“他都知道……他原來一直都知道……”老太太反復(fù)念叨著這句話，仿佛這是支撐她在無盡黑暗歲月里，唯一的一點(diǎn)微光。

然而，這溫情的一幕，卻是暴風(fēng)雨前最后的寧靜。

“好景不長……我再也找不到任何方法為他延續(xù)生命了。我能感覺到，他的魂魄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變得稀薄?！彼穆曇趔E然變得尖銳，充滿了無盡的恐懼和不甘，“那天晚上，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黑白無常！他們拿著鎖鏈，就站在他的床前！要拘走他的魂！”

“不——！”老太太當(dāng)時一定發(fā)出了這樣撕心裂肺的吶喊，此刻她的身體仍在微微顫抖，“我沖了上去，擋在了他的身前！我知道，我為了給他續(xù)命，做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掠奪過其他生靈的生機(jī)，觸怒了地府。我知道，就算他入了輪回，下一世，下下世，我們也終將無緣了……”

絕望之下，她做出了最后一個瘋狂的決定。

“我跑去了當(dāng)?shù)氐某勤驈R！”她的聲音充滿了孤注一擲的哀求，“我跪在城隍爺?shù)纳裣袂?，磕頭磕得額頭鮮血淋漓！我不求別的，我只想……只想陪他走完這最后一程，送他過那奈何橋！哪怕看他最后一眼也好！”

“可是……換來的卻是城隍爺法相嚴(yán)厲的喝斥！”她的表情扭曲起來，充滿了悲憤，“他說我‘人妖結(jié)合，本就逆亂陰陽，為大不韙！’說我‘不知悔改，竟敢擅闖陰司重地！’說我們這段情，從一開始就是錯誤，是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