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咬牙切齒,又不敢太大聲:“你下巴怎么了?”
“沒怎么,”張啟淵抬起手,在下巴那兒擦了一下,看著手心里的血,答,“我打算出府,護院的追我,在花園里摔了一跤,磕著了?!?/p>
李夫人著急:“額頭怎么了?腿、臉上又怎么了?”
張啟淵還抱著包袱,帶血的那手摸上額頭,這才發(fā)現(xiàn)很疼,他“嘶”了一聲,說:“也是磕著了吧,摔在草里了,跑得猛,又滑,臉被草扎著了,腿也磕了?!?/p>
李夫人把他手上包袱奪過去,扔在了凳子上,順手摸到里面有銅子兒和銀子,于是盯著他逼問:“張子深你,大半夜的帶這么多錢,干什么去!”
張啟淵聲音很輕:“我得走,得出去。”
李夫人:“你到底要干什么?”
張啟淵:“我去見我該見的人,然后想辦法活著。”
李夫人:“奉國府是短你吃還是少你穿了!你還要怎么活?還要活什么?”
“我去找魏順。”
輕溜溜這句話一出來,張啟淵還是方才麻木失意的表情,李夫人卻愣住了,她注視著眼前的兒子,看見他幾絲頭發(fā)散落,額頭青腫,臉臟,下巴上糊滿半干的血。
她心上像被誰撒了鹽,腌漬過,又用手揉。
她憋著眼淚,找了片手絹給他,說:“把臉擦擦吧。”
張啟淵緩緩把手絹接過去,開始擦臉,卻不專心,老抬頭用那種絕望又祈求的眼神瞄她,后來,他把手絹放下,注視她眼睛,說:“娘,我沒和珍兒圓房,我不會娶沈侍郎的妹妹,也不會娶別的任何女人,人只有一顆心,不可二用,學業(yè)仕途是如此,兩情相思也一樣?!?/p>
溫熱的淚珠順著李夫人的臉頰滾下來,她咬牙低念:“那人從前是個男人,現(xiàn)在是個太監(jiān)?!?/p>
張啟淵:“不管是什么,是他就好?!?/p>
李夫人:“你祖父要是知道了這些渾話,會連我也打一頓的。”
張啟淵:“不用您擔心,聽說祖父他連我寫的艷詞都看過了,他心里什么都知道?!?/p>
這是坦白,是對峙,也是刺痛,張啟淵剛才知道自己沒法兒逃出去了,想來想去,只能來求母親了。
他也眼睛紅了,表情平靜,眼淚落下來。
他心里揣著事兒,很多情緒蓄積,先是壓制,然后不能自控地胸廓伏動,忽然,一切都到了極點,他像是犯了什么病,一下子心疼得要命。
他猛地跪下,抓住李夫人的衣擺,用哭腔喊了一聲:“娘……”
他終于流淚、啜泣、抽噎,牙關顫抖著用力吸氣,眼前遮起一層白霧,嘗到了淚液的咸味。
他說:“你要么放我離開,要么找個大夫來,用刀剖開我肚子,把我的心拿出來,把魏順從那里面剜出去?!?/p>
他說:“我和他做過夫妻了,一輩子都是夫妻了。”
“張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