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深……”
李夫人還是站著,她哭的聲音沒他大,只是仰著脖子,拿手絹把眼睛捂著,臉上濕了一片。
她本要說的是“張子深你作孽”,可沒能說得出來,話到嘴邊的一剎那,她居然猛地心疼起他了。
他真可憐,李夫人忽然這么想著,因為她知道兒子從小傲氣,有著尊貴的嫡孫身份,要什么就有什么,被全府上下幾百號人哄著、寵著,就算遇上麻煩,也到不了哭鬧這步。
她從來沒想過他會為了一個人這樣。
那人還是個太監(jiān),一個身世恥辱的太監(jiān),一個已經(jīng)隕落、再無前途的、遭人唾棄的太監(jiān)。
算是沒轍了,李夫人掉著淚問:“你為他癡傻瘋癲,又挨打受累的,他會這樣對你嗎?”
張啟淵吸鼻子,顧不上擦淚,心里虛得要命。
他只能含混著,答:“他要是知道我受的這些罪,肯定會心疼我的?!?/p>
倉促的后半夜。
李夫人以小啟澤哭鬧為由,支使了幾個下人去親戚府上拿辟邪的東西,趁機讓張啟淵混在里邊兒,把他送出去了。
她大半夜沒睡,眼見著天就快亮,處理完這些回房,把院里的下人們叫在一起,給了賞錢又緊了口風,說:“誰要是出了這房亂說,我割了你舌頭。”
下人們?yōu)蹉筱笳玖税胛葑?,夜里見了張啟淵的不敢說話,沒見的也不敢說話。罷了,李夫人將他們打發(fā)了,去做各自的事兒,她一個人在屋子里,愣住了,一時間不知該干什么了,頭暈腿軟的。
她扶著桌子緩慢坐下,知道自己昨夜犯大錯了。
可沒辦法,那是她唯一能選的,她被張啟淵哭得心碎,不敢讓他留下。她氣憤、神傷,勸自己就當沒生過他;她也不由得想象他離開奉國府的生活,怕他到頭來竹籃子打水,落魄街頭。
她憂慮也猶豫,苛責卻果斷,只為了護她的孩子周全。
穿著那身小廝的布衣,張啟淵從奉國府大門走到了很遠的舊街胡同里。深夜出逃的事兒已經(jīng)驚動了張吉,張啟淵一開始不敢亂走,只能找個角落躲著。
等到日頭快出,胡同里有人在了,他才起身往街上走。
天亮了丁點兒,正是盛夏一天里最涼快的時候,街上有幾個早起賣力氣的人,譬如那掏水溝的,挑井水的,趕車的……張啟淵背著從家里帶出來的東西走了會兒,鬼鬼祟祟怕被追上。
到了提督府的小門,他看見門板中間從外橫著個鎖頭,兩邊兒燈籠一個破了,一個掉了。
倉皇之間,他想到魏順肯定不住這兒了。
昨夜是奔赴鐘情,也是逃命,張啟淵額頭青著,臉上幾道隱隱的血痕,下巴那里結了痂,總之一副落魄的模樣。他順著熟悉的胡同往外走,覺得頭重腳輕,心力交瘁。
能去找徐目,想到這兒,張啟淵總算松了一口氣,立馬拖著還在疼的腿往水磨胡同走,許久之后,終于走到了,能看見徐目的家門了,只見那里圍著一堆穿著精干的人,個個會武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