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7章 夜闌驚夢（第2頁）

“習(xí)慣……”蕭景琰咀嚼著這兩個字，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有些事，怕是永遠(yuǎn)也習(xí)慣不了?！?/p>

比如失去至親的痛，比如至親之人的冷漠與猜忌。

他沒有明說，但小林子似乎聽懂了。他沒有接話，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磐石，無聲地分擔(dān)著這深宮寒夜里沉重的寂靜。

蕭景琰不再說話，只怔怔地望著窗外。夜色濃稠如墨，看不到半點(diǎn)星光。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就像一座巨大的黃金囚籠，困住了他，也困住了眼前這個少年，或許還困住了許許多多的人。

小林子安靜地侍立著，目光偶爾極快地掠過太子殿下蒼白的側(cè)臉和失神的眼眸。他看到殿下放在錦被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他看到殿下眼底那難以掩飾的疲憊與一絲……脆弱。

這與白日里那個溫和隱忍、努力維持著儲君儀態(tài)的太子判若兩人。

小林子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刺了一下，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彌漫開來。他知道那是同情，是物傷其類的悲涼，或許還有些別的、更復(fù)雜、他不敢深究的東西。他默默地拿起一件掛在屏風(fēng)上的外袍，動作極輕地披在了蕭景琰的肩上。

蕭景琰微微一怔，側(cè)頭看了他一眼。

小林子立刻低下頭：“夜深寒重，殿下保重身體?！?/p>

蕭景琰攏了攏衣襟，沒有拒絕這份細(xì)微的關(guān)懷。暖意漸漸驅(qū)散了冷汗帶來的寒冷，但心底那片荒蕪的孤寂，卻難以輕易熨帖。

“你說，”蕭景琰的目光重新投向無邊的黑暗，聲音輕得像是在自語，“母后她在那邊，可會冷清？”

小林子猝不及防，心臟猛地一縮。他沒想到太子會突然問出如此……直白而哀傷的問題。他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任何安慰的言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想起自己早已逝去的親人，墳塋不知在何處，或許連祭拜之人都沒有。一股酸楚涌上鼻尖，他強(qiáng)行壓下。

“先皇后娘娘慈心仁厚，上天必會眷顧。”他最終只能給出一個最穩(wěn)妥卻也最無力的回答，“殿下如此孝心思念，娘娘……定然是知曉的?！?/p>

蕭景琰聞言，卻只是極淡地笑了笑，那笑意未達(dá)眼底，反而更添凄涼?！爸獣悦矗炕蛟S吧。”他不再說話，重新陷入沉默，周身籠罩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哀傷與孤獨(dú)。

小林子也不再言語，只是將燈燭的光亮挑得更明了一些，試圖驅(qū)散這寢殿內(nèi)過分的黑暗和寒冷。他就這樣靜靜地陪著，如同暗夜中一道無聲的影子。

時間緩緩流逝，窗外風(fēng)聲漸歇，殿內(nèi)只剩下兩人清淺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蕭景琰似乎終于從那股情緒中稍稍掙脫出來，疲憊地合上眼，聲音帶著濃濃的倦意：“下去歇著吧，這里無需伺候了?！?/p>

小林子遲疑了一下，見太子確實神色倦怠，不似強(qiáng)撐，這才躬身行禮：“是。奴才就在外間，殿下若有吩咐，喚一聲即可。”

他低著頭，一步步緩緩?fù)肆顺鋈ィ瑒幼鬏p緩地掩上殿門，留下一條細(xì)微的縫隙，既能讓殿內(nèi)的燈光透出些許，也能讓他及時聽到里面的動靜。

背靠著冰冷的殿門，小林子才允許自己輕輕吁出一口氣。殿內(nèi)那位身份尊貴卻步履維艱的太子，與夢中那個無助驚惶的孩子身影重疊，在他心中激起層層漣漪。

他抬頭望向廊外沉沉的夜空，心中那股不祥的預(yù)感卻愈發(fā)清晰——這深宮中的寒意，絕非僅僅來自秋風(fēng)。

殿內(nèi)，蕭景琰在小林子離開后，緩緩睜開眼，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顫抖的手指上。夢中母后臨終前的囑托言猶在耳。

“活下去……”

他慢慢收攏手指，攥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活下去，僅僅活下去，就夠了嗎？

而殿外，小林子并未立刻去休息。他凝視著手中那枚太子方才賞賜不久、尚帶著體溫的玉佩，指尖摩挲著光滑的玉面，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那里面有關(guān)切，有決絕，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與他年齡和身份不符的沉痛。

今夜太子的夢魘和脆弱，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打破了許多表面的平靜。他隱隱感覺到，這東宮的危機(jī)，或許比他原先預(yù)想的還要更深、更急。而他和太子殿下這艘在風(fēng)雨中飄搖的小船，又該如何在這驚濤駭浪中，找到一線生機(jī)？

夜，更深了。遠(yuǎn)處的更漏聲隱約傳來，一聲聲，敲在人的心上。

風(fēng)雨，似乎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