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已點到這個份上,再明白不過。高公公是在告訴他:流言針對的就是你們過于親密的關(guān)系,對方正在利用這點大做文章。你若真為太子好,就知道該怎么做。
林夙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竄頭頂,四肢百骸都變得冰涼。他當然知道該怎么做,可……那意味著要將太子推開,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時候。
“奴才……明白了?!绷仲泶瓜卵劢?,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緒,聲音艱澀,“多謝公公提點。公公恩德,奴才沒齒難忘?!?/p>
“哎,雜家就是隨口這么一說,也是看你這孩子懂事,不忍心看你行差踏錯?!备吖珨[擺手,一副“我只是好心”的模樣,站起身來,“茶也喝了,話也聊了,雜家也該回去了,司禮監(jiān)還有一堆事兒呢?!?/p>
林夙連忙起身相送:“奴才恭送公公?!?/p>
送至殿外,高公公像是又想起什么,停下腳步,回頭看了林夙一眼,語氣恢復(fù)了平常的和煦,卻另有一層深意:“對了,陛下近日龍體欠安,心情似乎也不甚舒暢,最是聽不得這些宮闈穢語。若是傳到陛下耳朵里……唉,總之,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他不再停留,帶著一群小太監(jiān),慢悠悠地踱步離去。
林夙站在原地,望著那胖碩的背影消失在宮道盡頭,陽光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覺得遍體生寒。
高公公的最后那句話,才是真正的殺手锏。他將陛下的態(tài)度也隱隱透露了出來——陛下對此類流言極為反感且敏感。若是流言加劇,陛下為了維護皇室聲譽和自己的清靜,會做出什么?犧牲一個太監(jiān),甚至……動搖太子之位,都是有可能的!
好狠毒的計策!這已不僅僅是陰謀,而是陽謀!逼著他,也逼著太子做出選擇。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茶室,看著那杯幾乎未動的、已經(jīng)涼透的茶,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太子如今冰冷的處境。
該怎么辦?
裝作不知,依舊如常?那流言只會愈演愈烈,直至無法收拾。對方定然準備了后手,絕不會讓這流言輕易平息。
主動向太子坦白?以太子如今的身心狀態(tài),得知此事,只怕會更加焦灼憤怒,于病情無益,甚至可能沖動行事,正中對方下懷。
那么,剩下的路似乎只有一條——如高公公所“暗示”的那樣,主動“避嫌”,拉開距離,用實際行動平息流言,至少是暫時遏制其發(fā)展。
可……想到太子那雙疲憊卻依然信任依賴著他的眼睛,想到他昨夜那近乎恐慌的“不準”,林夙的心就像被刀絞一般疼痛。
他緩緩走到窗邊,看向暖榻的方向。帷幔低垂,里面的人似乎睡得并不安穩(wěn),偶爾傳來幾聲模糊的囈語。
殿下,奴才該怎么辦?
一種巨大的、近乎絕望的無力感席卷了他。他自詡聰明,能于細微處洞察先機,能于危局中謀劃生路,可面對這直指人心最柔軟處的陰損算計,他竟感到前所未有的束手無策。
這深宮,果然吃人不吐骨頭。殺人何須用刀劍?流言蜚語,有時比真刀真槍更致命。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的掙扎與痛苦已被強行壓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殘忍的決絕。
為了太子,他什么都可以做,包括……親手斬斷這份日漸滋生、或許本就不該存在的羈絆。
即使會被誤解,即使會讓太子傷心,即使……自己會墜入無間地獄。
他整理好表情,恢復(fù)成一貫的平靜無波,走出茶室,對守在門外的小卓子低聲吩咐道:“去請程太醫(yī)再來一趟,就說殿下睡不安穩(wěn),請他想辦法。另外,去稟報蘇女官,從今日起,殿下近身筆墨事宜,暫由她負責(zé)?!?/p>
小卓子愣了一下,似乎沒明白為何突然做此調(diào)整,但對上林夙那雙深不見底、不帶絲毫情緒的眼睛,不敢多問,連忙應(yīng)聲去了。
林夙獨自站在空蕩的廊下,仰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風(fēng),果然起了。
而且,直吹向他們最脆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