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健碰了個軟釘子,卻并未氣餒,反而更覺疑點(diǎn)重重。太子這般回避,反而顯得欲蓋彌彰。他拱了拱手:“殿下仁心,體恤下人,臣敬佩。只是臣近日翻閱舊案,見有些記錄含糊不清,恐有冤抑或疏漏,故而多問了一句,殿下勿怪。”
“無妨?!本扮鼣[了擺手,語氣依舊溫和,卻帶著送客的意味,“陳年舊案,卷帙浩繁,有所疏漏也是常事。劉御史若覺有疑,按章程查證便是。孤還有些政務(wù)要處理……”
劉健識趣地告退。離開東宮,他心中的疑團(tuán)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更重了。太子明顯在維護(hù)那個小太監(jiān)。這背后,究竟隱藏著什么?
劉健來訪的消息,以及談話內(nèi)容,景琰并未隱瞞林夙。他親自去了偏殿,屏退左右,將事情原委告知。
當(dāng)聽到“林案舊卷”、“入宮記錄”這些字眼時,林夙正在煎藥的手猛地一抖,藥罐蓋子“哐當(dāng)”一聲滑落在地,摔得粉碎。滾燙的藥汁濺在他的手背和衣袍上,他卻恍若未覺,只是猛地抬起頭,臉色在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嘴唇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起來。
那雙總是沉靜如水的眼眸,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震驚、恐懼、仇恨、還有一絲被漫長歲月壓抑終于看到縫隙的希冀……種種復(fù)雜情緒在其中激烈沖撞,幾乎要將他單薄的身體撕裂。
“他……他查到了什么?”林夙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景琰心中一痛,快步上前,不顧地上的狼藉,一把抓住林夙冰涼的手,用帕子擦拭著他手背上被燙紅的地方?!百恚潇o點(diǎn)!”他低聲喝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劉健只是懷疑,他什么都沒有查到!記錄上的問題,我會想辦法處理干凈!”
“處理?怎么處理?”林夙猛地抽回手,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慌亂和激動,“那是刑部的存檔!白紙黑字!他既然起了疑心,就一定會查下去!他會查到我是誰……他會查到林家……”他的聲音哽咽了,后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那些被他深埋心底的血色記憶,如同掙脫牢籠的猛獸,瞬間將他吞噬。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火光沖天的夜晚,家人的哭喊,兵甲的碰撞聲,冰冷的鐐銬,還有母親最后將他推入密道時那絕望而不舍的眼神……這么多年,他小心翼翼地將這一切封存在心底最深處,用卑微和順從偽裝自己,只為活下去,為了那渺茫的復(fù)仇希望,也為了……遇見景琰。
可現(xiàn)在,這一切都可能要被掀開了嗎?陽光照進(jìn)他藏身的陰溝,帶來的不是溫暖,而是毀滅的恐懼。
“夙!”景琰見他情緒失控,心焦如焚,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強(qiáng)迫他看著自己的眼睛,“你看著我!聽著,有我在,沒人能動你!劉健那邊,我會想辦法應(yīng)對。至于你的身世……”他頓了頓,語氣無比鄭重,“待我地位穩(wěn)固,我答應(yīng)你,必會為你林家,重查舊案,還你一個清白!”
這是景琰第一次如此明確地對林夙做出關(guān)于林家舊案的承諾。
林夙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著景琰。清澈?這兩個字如同驚雷在他耳邊炸響。他從未敢奢望過能有重見天日的一天。他幫助景琰,最初或許夾雜著借助權(quán)力復(fù)仇的私心,但后來,更多的只是為了守護(hù)眼前這個人。他早已將自己看作已死之人,唯一的念想便是景琰能活下去,能登上那個位置。
可現(xiàn)在,景琰告訴他,可以重查,可以清白?
巨大的沖擊讓他一時失語,只是呆呆地看著景琰,眼眶迅速泛紅,積蓄已久的淚水終于承受不住重量,滾落下來,砸在景琰的手背上,灼熱滾燙。
景琰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酸澀難言。他伸出手,輕輕拭去林夙臉上的淚痕,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珍寶?!皠e怕,夙?!彼穆曇舻统炼辛?,“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會站在你前面。你是林夙,更是我的林夙。這一點(diǎn),永遠(yuǎn)不會變?!?/p>
林夙閉上眼,感受著臉上那短暫的溫?zé)?,心中翻涌的驚濤駭浪似乎被這堅(jiān)定的承諾稍稍撫平。他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時,雖然眼底依舊殘留著血絲和驚悸,但那份失控的慌亂已被強(qiáng)行壓下,變回了慣有的冷靜,只是這冷靜之下,多了一絲破釜沉舟的決絕。
“殿下,”他聲音依舊沙啞,卻清晰了許多,“劉健此人,固執(zhí)己見,恐難用常法應(yīng)對。他既已起疑,銷毀記錄恐已來不及,反而會坐實(shí)嫌疑。為今之計(jì),或可……禍水東引?!?/p>
三皇子府內(nèi),蕭景哲聽著幕僚的匯報(bào),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哦?劉健在查林案的舊檔,還特意關(guān)注了一個小太監(jiān)的記錄?”他指尖輕敲桌面,“我們那位太子哥哥,似乎很緊張啊?!?/p>
幕僚低聲道:“是。我們安排在都察院的人回報(bào),劉健確實(shí)調(diào)閱了相關(guān)卷宗,并且昨日還特意去東宮見了太子,雖然明面上是談公事,但出來后神色凝重。而東宮那邊,今日明顯加強(qiáng)了與刑部檔案庫方向的警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