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聽著兩個兒子的爭論,心思再次活動起來。景琰的顧慮他明白,但景哲的話似乎更有道理……內(nèi)帑出錢,江南分擔(dān),太醫(yī)院隨行,太子監(jiān)國……聽起來,似乎并無不可?他渴望離開這座沉悶皇宮的心思,終究壓過了那點微不足道的顧慮。
“太子所言,不無道理?!被实劬従忛_口,語氣卻已偏向另一邊,“然,景哲孝心拳拳,其所言亦是為國考量。朕春秋已高,若能趁此機會,巡視江南,察訪民情,亦是一樁美事。至于耗費、安?!彼D了頓,目光在景琰和蕭景哲之間掃過,“容朕再思量思量。著戶部、工部、禮部,先行核算南巡大致用度,擬定粗略章程,再行決議。退朝!”
說罷,皇帝不等景琰再言,便起身在高公公的攙扶下離開了金殿。
“退朝——”內(nèi)侍尖細(xì)的唱喏聲在大殿中回蕩。
景琰站在原地,看著皇帝離去的背影,心一點點沉下去。他知道,父皇已然意動,所謂的“再思量”,不過是給朝臣和自己一個緩沖,南巡之事,恐怕難以阻止了。
蕭景哲走到景琰身邊,臉上依舊是那副謙和的笑容:“太子殿下,臣弟方才言語若有沖撞之處,還望殿下海涵。南巡之事,乃是為父皇、為江山社稷著想,望殿下能以大局為重?!?/p>
景琰看著他虛偽的面孔,強壓下心中的怒火,淡淡道:“三弟多心了。一切,自有父皇圣斷?!闭f完,不再看他,拂袖轉(zhuǎn)身,率先向殿外走去。
回到東宮,景琰面色陰沉如水。林夙早已從其他渠道得知了朝堂上的風(fēng)波,靜候在書房內(nèi)。
“殿下,情況不妙?!绷仲硪灰娋扮裆阒Y(jié)果,“陛下他……”
“父皇已然意動?!本扮驍嗨?,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意,“蕭景哲巧言令色,句句都說在父皇心坎上。戶部、工部、禮部已然奉旨核算用度,擬定章程,此事……恐怕難以回轉(zhuǎn)了。”
林夙眉頭緊鎖:“三皇子此計,甚為毒辣。一旦陛下離京,他便可掙脫束縛。屆時,他在暗,我們在明,西山營的兵力,北疆可能的變數(shù),甚至……他可能勾結(jié)的其他勢力,都將成為巨大的威脅。而我們,被困在京城處理繁雜政務(wù),難以全力應(yīng)對?!?/p>
“孤豈會不知!”景琰煩躁地踱步,“但父皇心意已決,孤若再強行勸阻,只會引來父皇猜忌,認(rèn)為孤不愿他離京,是別有用心!”
“正面勸阻已不可行?!绷仲沓烈髌蹋壑虚W過一絲冷光,“為今之計,唯有兩條路。其一,設(shè)法讓南巡之議,自行夭折。例如,讓核算出的用度遠(yuǎn)超陛下心理預(yù)期,或制造一些‘不祥之兆’,讓陛下心生疑慮?!?/p>
景琰停下腳步,看向他:“其二呢?”
“其二,”林夙抬起頭,目光堅定,“若南巡勢在必行,那我們必須在陛下離京之前,做好萬全準(zhǔn)備。搶時間,在三皇子布局完成之前,打亂他的步驟,甚至……先發(fā)制人!”
景琰眼神微動:“你是說……鹽稅案?”
“不錯?!绷仲睃c頭,“我們手中掌握的鹽稅證據(jù),雖不足以徹底扳倒三皇子,但若在此時拋出,足以引發(fā)朝堂巨大震蕩,打亂他的全盤計劃。陛下震怒之下,南巡之事必然推遲,甚至取消。即便不能,也能重創(chuàng)其三皇子黨羽,削弱其力量,為我們爭取時間。”
景琰沉思起來。鹽稅案是他們準(zhǔn)備已久的一張大牌,原本想等待更佳時機,以求一擊致命。如今提前發(fā)動,效果必然打折扣,但……面對南巡帶來的巨大潛在危機,似乎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讓杜衡和石虎那邊,將所有證據(jù)再梳理一遍,務(wù)必確保關(guān)鍵證據(jù)鏈完整,無法抵賴。”景琰終于下定決心,聲音低沉而決絕,“同時,讓我們的人,在朝堂和民間,開始造勢,將鹽稅虧空、貪腐橫行之事,慢慢透出風(fēng)去?!?/p>
“奴才明白?!绷仲眍I(lǐng)命,隨即又補充道,“還有北疆那邊,殿下給鎮(zhèn)北侯的信,需立刻發(fā)出,言辭要更急切一些,點明三皇子的離間之計,請他務(wù)必穩(wěn)住立場?!?/p>
“嗯?!本扮叩酱斑?,看著窗外陰沉的天空,仿佛一場暴風(fēng)雨即將來臨,“蕭景哲想借南巡金蟬脫殼,暗施冷箭?孤偏要讓他知道,這京城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渾!”
他轉(zhuǎn)過身,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戰(zhàn)意:“去準(zhǔn)備吧。這一次,我們要在他最得意的時候,給他迎頭一擊!”
林夙躬身應(yīng)是,悄然退下安排。
書房內(nèi),景琰獨自一人,目光再次落在那張巨大的輿圖上。江南、北疆、京城……三皇子布下的棋局已然展開,而他,必須在這盤棋徹底活過來之前,找到那個一擊制勝的棋眼。
南巡之議,如同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徹底攪動了朝局的平衡。各方勢力都在暗中重新謀劃,調(diào)整策略。而一場圍繞著鹽稅案、關(guān)乎未來走向的暴風(fēng)驟雨,正在東宮的精心策劃下,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