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個‘忠誠’!”景琰猛地站起身,因為酒意和激動,身形微微晃了一下。他俯視著榻上那個脆弱得仿佛一觸即碎的人,胸口劇烈起伏著,“林夙,你告訴孤,若只是忠誠,你為何會病成這樣?若只是忠誠,你為何要替孤?lián)跸履切┟鳂尠导??若只是忠誠……”他的聲音哽咽了,“你為何……連看都不愿再看孤一眼?”
林夙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緊緊咬住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他無法回答,也無法再維持那副平靜的表象。景琰的每一句質(zhì)問,都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早已傷痕累累的心上。
“殿下……”他閉上眼,長長的睫毛如同垂死的蝶翼,劇烈顫動,“不要再問了……求您……”
他的聲音里帶著從未有過的卑微的乞求,徹底擊垮了景琰最后的防線。
景琰踉蹌著后退一步,頹然坐回椅子上。他知道,他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了?;蛘哒f,他得到的,就是最真實、也最殘酷的答案。在皇權、禮法、世俗面前,他們之間那點不容于世的感情,脆弱得不堪一擊,連宣之于口的資格都沒有。
“是孤……對不起你?!彼K于說出了這句壓在心底許久的話,聲音低沉而沙啞,充滿了無盡的悔恨與無力。
林夙依舊閉著眼,搖了搖頭,兩行清淚,終是從他緊閉的眼角無聲滑落,迅速沒入他素色的衣襟?!暗钕聸]有對不起奴才……是奴才……福薄命淺,承受不起殿下的……厚愛。”他頓了頓,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一字一句地說道,“無論殿下身邊站著誰,無論未來如何……奴才林夙,此生……對殿下之忠心,天地可鑒,至死……不移?!?/p>
這是他第二次說出“忠心”,卻比第一次更決絕,更像是一種告別。
景琰看著他臉上的淚痕,聽著他這番如同誓言又如同訣別的話語,只覺得肝腸寸斷。他提起這壇酒,本想尋回一點過去的溫暖,卻不料,只是將兩人之間那道無法跨越的鴻溝,照得更清晰,更深不見底。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更添絕望悲。
酒壇已空,茶杯狼藉。
景琰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那座偏殿的。他只記得林夙最后那平靜而絕望的眼神,記得他臉上未干的淚痕,記得那句“至死不移”的“忠心”。
外面的喧囂似乎已經(jīng)漸漸平息,或許是子夜已過,宮人們也暫時歇下了。但那份彌漫在空氣中的喜慶,卻并未散去,反而因為黎明的臨近,而變得更加沉重。
他回到書房,那滿眼的紅色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揮退所有侍從,獨自坐在黑暗中,任由冰冷的孤寂將他吞噬。
明日,他將穿上繁復莊重的太子冕服,去迎接他的新娘,完成一場舉國矚目的盛大典禮。
他曾以為,登上權力之巔,便能掌控自己的命運??扇缃瘢B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留住自己想留住的光,都做不到。
他與林夙,一個即將被推上萬眾矚目的輝煌頂點,履行身為儲君的責任;一個則在病痛與心碎中,獨自蜷縮在冰冷的陰影里,用“忠誠”作為最后的墓志銘。
那壇劣質(zhì)的燒刀子,未能燒盡愁緒,反而澆熄了心中最后一點微弱的火苗。
今夜這場充滿痛苦、愧疚與未盡之言的夜談,非但未能緩解絲毫隔閡,反而像一場凌遲,讓他們彼此都更加清晰地看到了現(xiàn)實的殘酷與不可逆轉(zhuǎn)。所有的言語,所有的情緒,最終都指向同一個結(jié)局——那條他們必須分道揚鑣的路。
天,快亮了。
大婚的鐘鼓,即將敲響。
而景琰坐在一片黑暗與死寂中,只覺得前路茫茫,寒意徹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