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禮?!本扮摲鲆幌?,在她對面的榻上坐下。宮人奉上茶點后,便被屏退。
殿內(nèi)只剩下他們二人,氣氛有些微妙的凝滯。
景琰看著蘇靜瑤平靜無波的臉,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直接要求她配合演戲?還是坦言需要她父族的支持?
倒是蘇靜瑤先開了口,聲音溫和:“殿下神色疲憊,可是為了流言與彈劾之事煩憂?”
景琰有些意外于她的直接,點了點頭:“是。父皇今日召見,已下旨,要將林夙調(diào)往南京?!?/p>
蘇靜瑤執(zhí)壺為他斟茶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恢復(fù)如常,將茶杯輕輕推到他面前:“陛下此舉,意在平息物議,保護(hù)殿下?!?/p>
“保護(hù)?”景琰嗤笑一聲,帶著苦澀,“將他送去千里之外,任其自生自滅,這便是保護(hù)?”
蘇靜瑤抬起眼,清澈的目光看向他:“至少,陛下沒有順應(yīng)彈劾,治林公公的罪。離開京城,遠(yuǎn)離是非之地,對如今的林公公而言,未必全是壞事。京中局勢波譎云詭,他留在這里,才是真正的靶子?!?/p>
景琰怔住了。他沒想到蘇靜瑤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她看得如此透徹,語氣如此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
“你……不介意?”景琰忍不住問道。畢竟,流言也將她卷入其中,稱她受到冷落。
蘇靜瑤微微垂下眼簾,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輕聲道:“妾身既入東宮,便與殿下榮辱與共。外界流言,妾身從未放在心上。只是……殿下若想真正平息此事,或許……并非只有將林公公送走一途?!?/p>
景琰心中一動:“你的意思是?”
蘇靜瑤抬起眼,目光堅定了幾分:“殿下可向陛下陳情,言林公公病體沉重,不堪長途跋涉,請求準(zhǔn)許其留在京中養(yǎng)病。同時,殿下與妾身,或許可以……更‘積極’地出現(xiàn)在人前。宗室宴飲,宮中節(jié)慶,乃至……尋常的夫妻相處。流言如沙,根基不穩(wěn),當(dāng)更真實的景象呈現(xiàn)于人前時,那些污穢之語,自然不攻自破。”
她頓了頓,繼續(xù)道:“至于鎮(zhèn)北侯府那邊,妾身可以修書一封給父親,闡明利害,請父親在朝中代為周旋,至少……不要在此事上推波助瀾。”
景琰看著她,心中一時百感交集。她不僅沒有落井下石,反而在為他,甚至是為林夙謀劃出路。這份冷靜、理智與胸懷,遠(yuǎn)超他的預(yù)期。
“靜瑤……”他第一次如此鄭重地叫她的名字,“多謝你?!?/p>
蘇靜瑤微微搖頭,唇角泛起一絲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苦笑:“殿下不必言謝。這是妾身的分內(nèi)之事。只是……殿下需知,此法雖可暫緩,卻難根除。只要林公公仍在殿下身邊一日,此類攻訐便不會停止。殿下……需有長遠(yuǎn)之計。”
長遠(yuǎn)之計……景琰默然。他何嘗不知?只是那“長遠(yuǎn)之計”意味著什么,他不敢去想。
與蘇靜瑤又商議了一些細(xì)節(jié)后,景琰離開了正殿。蘇靜瑤的建議給了他新的思路,或許……真的可以一試。他必須再去面圣,盡力一搏。
然而,當(dāng)他回到書房,準(zhǔn)備更衣再次入宮時,趙懷安卻帶來了一個讓他心頭驟沉的消息。
“殿下,偏殿那邊……林公公醒了。”
景琰心中一喜,正要過去,卻見趙懷安神色有異。
“但是……”趙懷安遲疑道,“林公公醒來后,異常平靜。他……他向程太醫(yī)詢問了自己的病情,然后……便讓卓公公準(zhǔn)備了紙筆,說……要寫一份‘陳情書’?!?/p>
陳情書?景琰的心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他。林夙他想做什么?
“他寫了什么?”景琰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緊張。
趙懷安低下頭:“卓公公被趕了出來,并不知曉內(nèi)容。但林公公說……待他寫完,要卓公公直接呈送……司禮監(jiān)存檔,并……抄送一份給陛下?!?/p>
景琰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直接呈送司禮監(jiān)和陛下?林夙這是要……自陳罪狀?還是……請辭?
他再也顧不上其他,猛地轉(zhuǎn)身,朝著偏殿狂奔而去。
殿門近在眼前,他卻感到一股巨大的恐懼。他害怕推開門,看到的是林夙決絕的眼神,聽到的是他徹底劃清界限的話語。
那只無形的手,似乎正要將他在世間唯一的溫暖,徹底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