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73章 林夙自請（第1頁）

景琰幾乎是撞開了偏殿的門。

室內(nèi)藥香未散，燭火搖曳。林夙半靠在軟枕上，臉色依舊蒼白如紙，眼睫低垂，遮住了眸中情緒。他手中執(zhí)筆，正于一張素箋上緩緩書寫，姿態(tài)專注而沉靜，仿佛外間的狂風暴雨都與他無關(guān)。小卓子跪在一旁磨墨，眼眶通紅，大氣不敢出。

聽到門響，林夙執(zhí)筆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墨點險些污了紙箋。他沒有抬頭，只是將筆輕輕擱在筆山上，仿佛完成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殿下?！彼_口，聲音虛弱，卻異常平穩(wěn)，帶著一種近乎死寂的冷靜。

景琰幾步?jīng)_到榻前，目光死死鎖住他，胸膛因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澳阍趯懯裁矗俊彼穆曇魩е约憾嘉床煊X的緊繃和恐懼。

林夙緩緩抬起眼，看向景琰。那雙曾經(jīng)靈動藏慧的眸子，此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光華的深潭，只剩下疲憊與一種下定決心的空洞。他輕輕將寫好的紙箋拿起，雙手微顫，卻堅定地遞向景琰。

“奴婢……自請離宮的陳情書。”他垂下眼眸，避開景琰那灼人的視線，聲音低啞，“請殿下過目?！?/p>

景琰的心猛地一沉，他幾乎是搶一般接過那紙箋，目光急急掃過。

字跡依舊是他熟悉的清秀工整，只是筆力虛浮，可見書寫之人是如何勉力支撐。內(nèi)容更是字字如刀，剜在他的心上：

“罪奴林夙，謹奏陛下、殿下：夙本微末，蒙殿下不棄，擢于近側(cè)，恩重如山，雖死難報。然夙資質(zhì)愚鈍，德不配位，更兼身染沉疴，纏綿病榻，久疏職守，已負殿下信重。近因奴婢之故，致使流言紛擾，有損殿下清譽，動搖國本，此乃夙萬死難贖之罪。”

“夙每思此，惶恐無地，夜不能寐。殿下乃國之儲貳，身系社稷，豈可因一卑賤閹奴而蒙塵？夙殘軀不足惜，然絕不能為殿下之累，為東宮之禍。”

“伏乞陛下、殿下垂憐，準奴婢暫離東宮，前往西苑督辦皇室用度瑣務(wù)。一則可使奴婢于清凈處所茍延病體，二則可避嫌疑，以塞悠悠眾口，全殿下圣德。奴婢雖遠離宮禁，然忠心不改，必當恪盡職守，仔細勘察皇莊田畝、物產(chǎn)用度，或可為他日殿下推行新政，清理積弊略盡綿力?！?/p>

“此乃奴婢肺腑之言，絕無怨懟。叩請陛下、殿下恩準。”

落款處，是工工整整的“罪奴林夙叩首”，墨跡猶新。

景琰捏著紙箋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jié)泛白，紙張邊緣被攥出深深的褶皺。他抬頭，死死盯著林夙，眼中是翻涌的痛楚、憤怒和難以置信：“這就是你的選擇？自請離去？你以為這樣就能平息一切？林夙，在你心里，孤就是那般需要你犧牲自己來保全的懦夫嗎？！”

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低吼，在寂靜的殿內(nèi)回蕩。

林夙始終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陰影，聲音輕得仿佛隨時會碎掉：“殿下……不是懦夫。是奴婢……不能再成為別人攻擊您的借口了。流言……可以殺人。奴婢……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他想起那些污穢的詞語，想起皇帝冰冷的審視，想起景琰因他而承受的壓力，心口那熟悉的悶痛再次隱隱發(fā)作。他必須離開，必須斬斷這看似親昵實則致命的關(guān)系。這不僅是為了景琰，也是為了他自己那點殘存的、不堪一擊的尊嚴。

景琰看著他這副逆來順受、一心求去的模樣，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暴怒幾乎要將他吞噬。他想搖醒他，想告訴他不必如此，想將那些散布流言的人碎尸萬段！可他不能。父皇的旨意懸在頭頂，朝臣的彈劾虎視眈眈，蘇靜瑤的建議猶在耳畔……他比誰都清楚，林夙此舉，是眼下最能保全雙方、平息風波的辦法。

以退為進，暫避鋒芒。道理他都懂，可這“退”的代價，是剜他的心頭肉！

景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強行將翻涌的情緒壓下去。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壓抑的赤紅和冰冷的決斷。

“好……好！”他幾乎是咬著牙，從齒縫里擠出這幾個字，“孤……準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