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巨大的誘惑。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內相之首,批紅大權在握,足以影響朝政走向。若能得到這個位置,景琰推行新政、肅清反對勢力將事半功倍,對徹底掌控內廷、防范后宮陰私也至關重要。
但這也是一個燙手的山芋,一個巨大的靶子。
他林夙如今只是一個隨堂太監(jiān),就已引來無數(shù)攻訐,若再進一步,坐上那掌印之位,必將成為所有文官集團、殘余對手勢力的眼中釘、肉中刺。屆時,所有的明槍暗箭都會集中射向他。而且,高永此舉,是真心的急流勇退,還是以退為進,甚至暗藏禍心?他背后是否還有皇帝或其他勢力的影子?
利弊權衡,只在電光火石之間。
林夙掩唇低咳了幾聲,蒼白的臉上因氣息不順泛起一絲潮紅,他緩了緩,才抬眼看向高永,目光平靜無波:“高公公厚愛,奴婢感激不盡。只是……奴婢入宮時日尚短,資歷淺薄,于司禮監(jiān)事務更是初涉皮毛,豈敢覬覦掌印之位?何況,此等重大人事,最終還需陛下和太子殿下圣心獨斷,非奴婢所能妄議?!?/p>
他這番話,既表達了謙遜(或者說警惕),也點出了關鍵——決定權不在他,而在皇帝和太子。
高永聞言,臉上笑容不變,眼底卻閃過一絲了然。他并不意外林夙的謹慎,若對方立刻欣喜若狂地答應,他反而要懷疑其心性和能力了。
“林公公過慮了?!备哂篮呛且恍?,語氣輕松了幾分,“資歷嘛,都是熬出來的。以林公公之才,加上太子殿下信重,執(zhí)掌司禮監(jiān)不過是時間問題。至于陛下和殿下那邊……”他拖長了語調,意有所指,“咱家在宮中幾十年,總還有幾分薄面,若時機合適,為林公公美言幾句,想必陛下和殿下也會慎重考慮?!?/p>
他這是在承諾會動用他的影響力,為林夙上位鋪路。
“至于那些閑言碎語,林公公更不必放在心上?!备哂蓝似鸩璞K,輕輕啜了一口,語氣帶著一絲不屑與傲然,“這宮里,從來都是成王敗寇。只要殿下地位穩(wěn)固,林公公手握實權,那些嗡嗡叫的蒼蠅,又能奈你何?”
他放下茶盞,目光再次變得銳利,直視林夙:“咱家今日前來,是真心實意覺得林公公是接掌司禮監(jiān)的最佳人選。內廷需要一位像林公公這樣,既有能力,又得儲君信任的年輕俊杰來執(zhí)掌,方能安穩(wěn)。咱家也可以放心養(yǎng)老。”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如同耳語:“當然,若林公公另有顧慮,或覺得時機未到,咱家也絕不強求。只是……機會稍縱即逝。三皇子那邊,李閣老雖倒,但其母族張氏在江南經營多年,與內廷某些人也并非沒有往來。若被他人搶先一步,恐怕……于東宮大業(yè)不利啊?!?/p>
軟硬兼施,利弊陳述。高永將選擇權,看似交到了林夙手中,實則也將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和風險,一并推了過來。
林夙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遮住了他眼中翻涌的思緒。他能感受到高永話語中的誠意,至少大部分是真實的。這位老太監(jiān)確實想急流勇退,而選擇投靠勢頭正盛的東宮,扶持他上位,是最符合其利益的選擇。
接受,意味著權力,也意味著更大的風暴。
拒絕,可能錯失良機,也可能引來高永的不滿甚至轉向。
他需要時間思考,更需要與景琰商議。
“高公公推心置腹,奴婢……明白了。”林夙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帶著病容的疲憊與感激,“此事關系重大,請容奴婢……仔細思量,也需尋機稟明太子殿下。”
他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斷然拒絕,留下了回旋的余地。
高永是何等人物,立刻聽懂了其中的含義。他臉上笑容更盛,仿佛完成了一樁大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應當?shù)?,應當?shù)摹A止野残酿B(yǎng)病,此事不急在一時。咱家今日叨擾已久,就不影響林公公休息了?!?/p>
他走到門口,又像是想起什么,回頭道:“哦,對了,西苑用度采購的后續(xù),咱家會讓下面的人整理好文書送過來,林公公病愈后再看不遲。陛下那邊,咱家自會回話,只說林公公需要靜養(yǎng)些時日。”
這是投名狀,也是示好。他幫林夙在皇帝那里圓了話,也表明了后續(xù)合作的態(tài)度。
“有勞高公公?!绷仲砦⑽㈩h首。
高永滿意地笑了笑,轉身離去,那富態(tài)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殿外廊下。
殿內重新恢復了寂靜。林夙靠在軟枕上,緩緩閉上眼,高永的話語卻在他腦海中反復回響。司禮監(jiān)掌印……巨大的權力誘惑,以及隨之而來的滔天風險。
他必須盡快見到景琰。
夜幕降臨,麗正殿主殿書房內,燈火通明。
蕭景琰剛剛處理完一批加急奏章,眉宇間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鹽稅案雖暫時壓制下去,但后續(xù)的官員填補、政務銜接千頭萬緒,加之皇帝病情時有反復,他監(jiān)國理政,如履薄冰。
趙懷安悄無聲息地進來,低聲稟報了高永下午前往偏殿探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