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本的封面早已不知去向,書脊開裂,里面的紙頁泛黃發(fā)脆,邊緣被蟲蛀了不少小洞,更糟糕的是,后半部分幾乎缺了一半,許多課文和練習都戛然而止。
發(fā)音,是更大的難題。她擁有一份“詞典”,但那只是一張不知從哪本厚詞典上撕下來的、只有孤零零半頁的碎片。
上面僥幸地羅列著一些以某個字母開頭的單詞和音標。她就靠著這半頁“天書”,對著課本上那些陌生的、曲里拐彎的單詞,一個個地、連蒙帶猜地琢磨它們的讀音。
她的左眼在這樣的近距離、小字體的辨認上幾乎完全幫不上忙,反而會因為聚焦困難而產(chǎn)生疊影。
她只能完全依賴右眼。她會把臉埋得極低,極低,鼻尖幾乎要觸碰到那脆弱的、仿佛一碰就會碎掉的紙頁,長長的、因為營養(yǎng)不良而有些稀疏的睫毛,常常會掃在紙上,癢癢的。
有時,為了確認一個復雜單詞的音標,或者回憶一個語法規(guī)則,她會保持這個極其費力的姿勢,一動不動地“釘”在那里小半個時辰,直到右眼因為過度聚焦而酸澀難忍,不受控制地涌出生理性的淚水,視線變得一片模糊。
這時,她會抬起袖子——那袖口已經(jīng)因為無數(shù)次類似的擦拭而變得硬邦邦、黑乎乎——胡亂地在眼睛上蹭兩下,待視線稍微清晰,便又立刻低下頭,重新投入那片由二十六個字母組成的、浩瀚而迷人的海洋。
對她而言,每一個被正確讀出的單詞,都是一次小小的勝利;每一個被理解的句子,都是一扇通向更廣闊世界的窗戶。
戈壁的天氣,是喜怒無常的暴君。記得那是夏末的一個午后,原本晴朗的天空毫無征兆地陰沉下來,烏云像打翻的墨汁般迅速蔓延,緊接著,狂風大作,雷聲隆隆,暴雨如同天河決堤般傾瀉而下。
那不是溫柔的春雨,而是夾雜著冰雹、足以摧毀一切的狂暴之雨。
第07章-課堂
土坯房在風雨中劇烈地顫抖著,發(fā)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突然,“轟隆”一聲悶響,伴隨著阿古拉奶奶一聲驚恐的尖叫,靠近東側的那面土墻,因為常年被風沙侵蝕、雨水浸泡,終于不堪重負,塌陷了一個巨大的角落!
泥水混合著斷裂的草梗和土塊,像一條渾濁的黃色瀑布,“嘩啦”一聲從缺口處奔涌而入,瞬間就淹沒了小半個屋子。
更讓拾穗兒心膽俱裂的是,那面她花費了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用心血和汗水“刻”滿了重要物理公式和數(shù)學推導過程的墻壁,首當其沖!
渾濁的泥水無情地沖刷著墻面,那些清晰工整的字跡,在水的浸泡和沖刷下,迅速變得模糊、溶解、化作一道道泥漿,順著墻壁流淌下來,不過片刻功夫,一大片心血就消失殆盡,墻上只剩下一片狼藉的黃褐色泥污。
“我的墻!”
拾穗兒發(fā)出一聲帶著哭腔的驚呼,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她第一個反應不是去搶救那些同樣被泥水浸濕的、少得可憐的家具物品,而是光著腳,毫不猶豫地就踩進了冰冷刺骨、滿是泥漿和碎石的積水里,不顧一切地撲向炕頭——她那本視若生命的練習冊正放在那里!腳下傳來一陣鉆心的刺痛。
她低頭一看,一塊隱藏在泥水下的尖銳碎玻璃,已經(jīng)在她瘦弱的腳底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立刻涌了出來,順著她纖細的腳踝蜿蜒流下,滴落在渾濁的泥水里,洇開一圈圈觸目驚心的、淡紅色的小圓暈。
但她仿佛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本練習冊上。她一把將本子抓過來,也顧不上它是否已經(jīng)被泥水濺濕,就像母雞保護小雞一樣,死死地、緊緊地摟在懷里,用自己單薄的身體為它擋住繼續(xù)潑灑進來的雨水。
那個本子,對她而言,不僅僅是知識的載體,更是她在絕境中不曾放棄的證明,是支撐她走到今天的精神支柱,是比性命還要重要的“救命的寶貝”。
阿古拉奶奶踉蹌著過來,看到孫女血流不止的腳和那面被毀掉的墻,老人家的眼圈瞬間就紅了。
她顫顫巍巍地找來一塊相對干凈的破布,想給拾穗兒包扎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