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是視野帶來的強烈沖擊:天地間是那樣空曠、蒼涼,除了無盡的土黃、沙褐,以及零星幾叢在風(fēng)中頑強抖動的、灰綠色的駱駝刺,幾乎看不到別的色彩。
遠處的山巒光禿禿的,像是被時間遺忘的巨獸骸骨,沉默地趴伏在地平線上。
一種前所未有的渺小感、以及與現(xiàn)代文明被強行割裂的隔離感,深深地攫住了他。
京城那些玻璃幕墻反射的霓虹、地鐵里擁擠的人潮、恒溫舒適的公寓,此刻都成了遙遠而不真切的幻影。
他甚至開始懷疑,那些繁華景象是否真的存在過,或者只是他在這無盡荒涼中的一場夢。
拖拉機喘著粗氣,費力地爬上一個巨大的沙丘,一陣更猛烈的側(cè)風(fēng)毫無征兆地襲來,卷起的沙石打在臉上如同細密的鞭子,整個車斗猛地向一側(cè)傾斜,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陳陽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幾乎是本能地,他伸出已經(jīng)凍得有些發(fā)麻的手臂,更緊地護住了身邊的拾穗兒和奶奶。
拾穗兒回過頭,隔著頭巾,兩人目光交匯。她沒有說話,但那眼神中一閃而過的依賴與安慰,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傳遍陳陽的全身。
這個下意識的保護動作,這個無聲的眼神交流,讓他忽然覺得,這似乎永無止境的顛簸風(fēng)沙路,也不再那么難以忍受了。
他正在以一種最直接的方式,融入這片土地獨特的脈搏。
當(dāng)那片低矮的、與黃土幾乎融為一體的村落輪廓,終于在彌漫的沙塵中隱約顯現(xiàn)時,車上所有人都似乎松了一口氣。
老村長回頭,聲音被風(fēng)吹得斷斷續(xù)續(xù):“到了……就快到了!再忍一下哈!前面就是咱們村了!”
村子的模樣漸漸清晰——低矮的土坯房散落在戈壁灘上,像是被隨意拋撒的積木,許多房屋的墻壁已經(jīng)開裂,用木棍勉強支撐著。
村中唯一的水井旁,幾個婦女正費力地打水,水桶碰撞井壁的聲音在風(fēng)中飄蕩。
拖拉機喘著更粗重的氣,慢悠悠地駛進村子。土路變得愈發(fā)狹窄崎嶇,車輪不時陷進松軟的浮土里。
幾只瘦骨嶙峋的土狗有氣無力地追著車子吠叫,幾個穿著臃腫舊棉襖、臉蛋凍得通紅發(fā)皴的孩子,躲在土墻的陰影里,睜著大眼睛好奇地張望。
他們中的許多人光著腳,即使在這樣的天氣里,也沒有一雙完整的鞋子。
陳陽的心揪緊了。他從未想象過,在華夏的大地上,還有如此貧困的地方。
拾穗兒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情緒,輕輕握了握他的手,低聲道:“村里的壯勞力大多外出打工了,留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孩子們要走十幾里路去上學(xué),冬天經(jīng)常凍傷手腳?!?/p>
陳陽沉默地點點頭,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看著那些孩子好奇又怯生生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難以名狀的酸楚。
終于,在一陣幾乎要把人從車斗里拋出去的劇烈顛簸后,拖拉機發(fā)出一陣疲憊的“突突”聲,在阿古拉奶奶那座略顯孤零零的土坯院門前,徹底停了下來。
“到了到了!趕緊下車活動活動,這破路,真是把大伙兒顛散架嘍!”
老村長利落地跳下駕駛座,一邊拍打著身上的塵土,一邊笑著招呼,臉上是如釋重負的輕松。
陳陽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有些狼狽地從高高的車斗爬下來。
當(dāng)雙腳踏上堅實的地面時,竟產(chǎn)生了一種奇異的虛浮感,仿佛大地仍在晃動。
他使勁跺了跺發(fā)麻的腳,活動著僵硬酸痛的四肢,拍打著從頭到腳厚厚的塵土,感覺自己像是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艱苦卓絕的遠征。
第45章-初抵
但當(dāng)他站定,深吸了一口混合著沙土、牲口糞便和柴火氣息的、獨特的鄉(xiāng)村空氣,回頭望向這片即將承載他未知未來的土地,望向那些圍攏過來、臉上帶著憨厚淳樸笑容的村民,最后,目光落在緊緊挽著他胳膊、眼中盛滿關(guān)切與一絲不易察覺忐忑的拾穗兒身上時,一種奇異的平靜感,開始慢慢取代最初的惶惑與不適。
最艱難的“抵達”已經(jīng)完成,接下來,將是更為漫長的“面對”與“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