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過甘草的甜,那甜味從舌尖漫到喉嚨,余味能留半個時辰。最奇妙的是,當他把甘草和黃連放在一起嚼時,黃連的苦味竟淡了許多。這草能調和諸藥。他眼睛發(fā)亮,像發(fā)現了什么寶貝,給它配了代表地的卦,大地能容萬物,這甘草也能容百味。
最兇險的那次,是在峽谷深處遇到斷腸草。那草開著細碎的黃花,葉片細長,根莖帶著紅褐色,看著和普通野草沒兩樣。炎帝摘下片葉子嘗了嘗,起初只有點淡淡的澀,可沒走幾步,肚子突然像被石碾子碾過似的疼起來,疼得他彎下腰,冷汗瞬間浸透了麻布衣衫。
首領!刑天一把扶住他,見他臉色慘白如紙,嘴角開始冒血沫,嚇得聲音都變了調。他背起炎帝就往溪邊跑,石斧和陶罐掉在地上也顧不上撿。慌亂中,他被藤蔓絆倒,兩人摔在一叢長著心形葉片的植物里。
炎帝的臉貼著泥土,剛好蹭到那植物的根莖,一股清香順著鼻孔鉆進來,竟讓絞痛的肚子舒緩了些。這草。。。試試。。。他虛弱地指著那植物,血沫從嘴角涌出來,滴在葉片上。刑天手忙腳亂地用石刀挖出根莖,在石頭上搗成泥,撬開炎帝的嘴灌進去。
苦澀的汁液滑入喉嚨,像吞了口黃連,可肚子里的絞痛竟真的一點點減輕了。半個時辰后,炎帝終于能開口說話,他指著那叢救了命的草,讓刑天在根旁的石頭上刻下三個連續(xù)的▄▄▄陽卦。此草。。。救心。。。他喘著氣說,指尖撫過那心形葉片,就叫它救心草
日子一天天過去,炎帝的嘴唇被各種藥草染得發(fā)紫,干裂的嘴角結著血痂,說話時能看見舌頭上密密麻麻的小傷口。他的胳膊被毒蟲叮咬得紅腫,小腿被荊棘劃出道道血痕,有次甚至被毒蛇咬了一口,是刑天用嘴吸出毒液,抱著他在溪水里泡了三個時辰才保住性命。
可他的眼睛卻越來越亮,像被雨水洗過的星空。每晚在山洞里歇腳時,他就著篝火的光,把白天的發(fā)現記在鞣制過的獸皮上。獸皮被熏得發(fā)黑,上面用炭筆涂畫著草木的形態(tài):鋸齒狀的葉片旁寫著,心形葉子下標注著,還有茱萸的紅果、黃連的苦根、甘草的圓莖。。。每種草木旁邊,都刻著對應的卦象。
乾為天,他指著獸皮頂端的▄▄▄▄▄▄▄▄▄,對刑天解釋,像這黃芪,根莖粗壯得能入藥,吃了能讓人有力氣,就像天能承載萬物。他又指向卦,下面畫著顆圓滾滾的山藥,地能滋養(yǎng),這山藥埋在土里,吃了能補脾胃。
更讓他驚喜的是,草藥的配伍竟和卦象的組合有著奇妙的呼應。那天他用生姜驅寒,辣得族人咳嗽不止;單用大棗補養(yǎng),又膩得人不想吃飯??砂焉痛髼椃旁谔展蘩锿螅サ艚?,去核留棗肉,煮出的水竟又暖又潤——既能驅散風寒,又不損傷脾胃。
你看這兩味藥,他在獸皮上畫出卦▄▄▄▄▄▄▄▄兌▄▄▄▄▄▄▄離為火,像生姜的烈;兌為澤,像大棗的潤。兩卦相疊,就像水火既濟,剛柔相濟。
他忽然明白,《連山易》的卦象不只是記錄天時的符號。當卦遇卦,雷風相薄,就像麻黃配紫蘇,既能發(fā)汗又能解表;當卦遇卦,水火不容,卻能像黃連配干姜,治好了部落里老巫祝的頑固腹瀉。這些發(fā)現讓那些刻在石壁上的符號活了過來,從單純的記事標記,變成了能推演藥效的工具——就像用陰陽相生相克的道理,能算出哪種草能治哪種病。
三個月后,當炎帝和刑天背著鼓鼓囊囊的皮囊回到部落時,洞口的石臺上已經刻了三十三道痕——那是巫祝每天刻下的記號,記錄著他們離開的日子。族人圍上來時,炎帝正解開皮囊,倒出里面的草藥:枯黃的艾草、帶絨毛的紫蘇、褐色的麻黃。。。每樣都用麻線捆得整整齊齊。
這是艾草,他舉起一束干草,煙火氣混著藥香飄散開,曬干后點燃,煙氣能驅寒。說著便讓巫祝點燃一束,放在那個風寒剛愈的少年身邊。淡青色的煙繚繞著升起,少年原本發(fā)緊的眉頭漸漸舒展,嘴唇也有了血色。
這是蒲公英,他拿起一株帶著白色絨球的植物,根莖粗壯,掰斷后會流出乳白色汁液,把根莖搗碎了敷在傷口上,能消紅腫。他親自走到阿石身邊,用石臼搗爛蒲公英根莖,敷在已經開始化膿的傷口上,再用干凈的麻布包扎好。三天后,阿石的傷口真的消腫了,腐肉脫落的地方長出了粉紅的新肉。
這是麻黃,他指著莖稈中空的植物,煮水喝能治咳喘。有個常年咳嗽的老人喝了麻黃水,咳出幾口濃痰后,呼吸竟變得順暢起來,夜里再也不用坐起來喘氣了。
曾經因疾病而哀號的洞穴,漸漸有了生氣。婦人不再為風寒哭泣,獵人受傷后知道該找哪種草,連孩子們都學會了辨認毒草——看到開紫色小花的植物,就會想起炎帝刻下的陰卦符號,遠遠繞開。
有天傍晚,夕陽把石壁上的卦象染成金色,炎帝正用燧石增補新的符號。新刻的卦旁邊,他畫了株黃芪;卦下面,添了顆山藥。小孩子們圍在旁邊,用手指描著那些橫畫,問這是什么。
這是天地的藥方。炎帝笑著摸摸孩子的頭,掌心的老繭蹭得孩子癢癢的。風從洞口吹進來,帶著遠處田壟里的谷香,也帶著近處藥草的清香。他望著那些刻在石壁上的卦象,忽然覺得,自己嘗過的千百種苦澀里,終究釀出了甘甜——就像那些有毒的草旁,總會長出解藥;就像那些刻在石頭上的符號,終究會指引族人,走出蒙昧的病痛,走向生生不息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