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如同一個炸雷,讓原本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幾個鄰居瞬間縮回了腦袋,空氣中彌漫開一種詭異的寂靜。
阿阮心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馬會長何出此言?”
“別跟我裝糊涂!”馬三娘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抓到把柄的得意與狠厲,“有人看見了!看見你深更半夜從那邊回來!身上還帶著血氣!阮姑娘,接生接活人也就罷了,你去碰那些死人肚子里的東西?你知不知道那是多大的晦氣?那是‘臟活’!是壞了老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沾上那種東西,輕則倒霉破運,重則家破人亡!你自個兒不想活,別拖著我們整個黑水鎮(zhèn)的穩(wěn)婆行當(dāng)跟你一起觸霉頭!”
她指著阿阮的鼻子,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阿阮臉上:“我告訴你,阮阿阮!今天我把話放在這兒!以前你搶生意、亂收費的事,我看你年輕,可以不跟你計較!但從今往后,你要是再敢碰那些不干不凈的‘臟活’,壞了行會的名聲,就別怪我們福壽堂,聯(lián)合整個黑水鎮(zhèn)的穩(wěn)婆,斷了你的生路!讓你在這地界,再也接不到一個活兒!”
惡毒的詛咒般的警告,伴隨著馬三娘那猙獰的表情,如同一盆冰冷的污水,朝著阿阮兜頭潑來。
屋內(nèi)陷入了死寂。另外兩個穩(wěn)婆也抱著胳膊,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阿阮,等著看她驚慌失措、痛哭流涕或是服軟求饒的樣子。
阿阮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直到馬三娘說完,胸膛還因為激動而微微起伏時,她才緩緩抬起眼。
那雙眼睛里,沒有恐懼,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一絲波瀾。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和一種近乎冷漠的堅定。
她看著馬三娘,看著那被世俗規(guī)矩和利益蒙蔽的雙眼,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道:
“馬會長,我只問一句。”
“人命關(guān)天。何分死活?”
馬三娘愣住了,她身后的兩個穩(wěn)婆也愣住了。她們預(yù)想了阿阮的各種反應(yīng),卻獨獨沒想到會是這么一句輕飄飄,卻又重逾千斤的反問。
“你……你胡說八道什么!”馬三娘反應(yīng)過來,氣得臉色發(fā)紅,“死人也算人?那叫穢物!叫孽胎!碰了就要倒大霉!”
“在我眼里,只要有一線生機,還想來到這世上的,都是命?!卑⑷畹穆曇粢琅f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活人的命是命,死人體內(nèi)掙扎求存的命,也是命。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因懼怕所謂的晦氣,便對一條可能活下來的生命見死不救,這穩(wěn)婆,我不做也罷?!?/p>
“你……你簡直瘋了!”馬三娘指著她,手指都在發(fā)抖,“不可理喻!冥頑不靈!好!好!阮阿阮,你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咱們走著瞧!”
她狠狠瞪了阿阮一眼,仿佛要將這張平靜得可恨的臉刻在心里,然后猛地一甩袖子,帶著兩個同樣目瞪口呆的穩(wěn)婆,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將阿阮那扇破舊的木門摔得震天響。
屋內(nèi)重新恢復(fù)了安靜,只剩下空氣中尚未散盡的、屬于馬三娘等人的廉價脂粉氣和那股咄咄逼人的惡意。
阿阮緩緩走到門口,看著那三人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目光幽深。
她知道,這只是開始。馬三娘和穩(wěn)婆行會,絕不會善罷甘休。未來的路,注定布滿荊棘。
她輕輕關(guān)上門,將一切的喧囂與敵意隔絕在外。
轉(zhuǎn)身,看著這間冰冷、簡陋,卻暫時屬于她自己的方寸之地。她從懷中,摸出了那本陪伴她最久、也最為神秘的《穩(wěn)婆手札》。
指尖撫過封面那模糊的、被她的血浸染過的痕跡,一種難以言喻的共鳴,自書冊傳遞到她的指尖,再流入她的心田。
她或許失去了天赦,或許得罪了行會,前路艱難。
但她握緊了手中的剪刀,撫摸著懷中的手札。
她的道,她自己走。
(第19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