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后生走后,白老爺子垂了頭,眉心緊緊地糾結(jié)在一塊兒,半響沒有說話,一時間屋子里的空氣就像凝固了一般,靜得連根繡花針落在地上都聽得見。
終于,他抬起頭來了,干癟的嘴唇蠕動著說道:「想必諸位已經(jīng)知道,翠翠是俺未過門的孫媳婦兒,如今蒙羞而死,亦是俺白家的奇恥大辱,所以,翠翠的事就是俺白家的事,黑娃的事也是俺白家的事,兩條人命都在九頭蛇的頭上,此仇不共戴天,人神共憤!你們給我放下話去,無論遠(yuǎn)近內(nèi)外,無論男女老幼,只要能想到辦法殺得九頭蛇,俺就將這祖上傳下來的宅子拱手相讓!」白家這宅子氣派,連縣里的衙門也比不上的,如果折合成銀兩那可是幾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如今白老爺子這般放出話來,可見他抱著傾家蕩產(chǎn)甚至被殺頭的危險都要致九頭蛇于死地,可見他的內(nèi)心燃燒著多可怕的仇恨!誰都知道白老爺子幾十年來是個言出必行的君子,做出的決定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便紛紛答應(yīng)一定將他的話秘密傳達(dá)下去。
看看天色已晚,眾耆老一個接一個地起身告辭歸家,只有瞎子一直坐著不動。見眾人都走出去了,白老爺子奇怪地問道:「老伙計(jì),你是有話要對俺說罷?」「你呀!犟起來就是頭牛,一輩子也沒改過來,你把話都說死了,俺還有什么可說的呢?」瞎子搖著頭長嘆一聲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聽天由命罷!」「瞎子!俺和你這么多年,你還跟我打這種啞謎?」白老爺子知他話里有話,便把話來激將他:「你說俺是牛脾氣,這是罵我,可是你呢!成天裝神弄鬼的糊弄小孩子,比俺的牛脾氣也好不到哪里去哩!」「老白,這么些年了,你還是不相信俺的本事!」瞎子無奈地說道,「只不過今天這事非同小可,要么成,要么敗,就不愿讓我占上一卦?」「我就說嘛!狗是改不了吃屎的,」白老爺子笑道,「俺這把老骨頭了,跟你對著干了一輩子也沒個輸贏,今兒就許你占一卦來聽聽!」「好好!人欺人,鬼神不欺人!」瞎子將拐杖往椅子扶手上一放,也不用掐指,也不用歌訣,立時占了一課,雙拳一抱裂開嘴笑道:「恭喜恭喜!此卦大吉!」白老爺子聞言將頭搖得跟博浪鼓一般:「這一天還不到,俺葫蘆村就亡了兩人,逢此大難,何吉只有?」「適才所得之卦為離上乾下,名為&039;
火天大有&039;
之卦,」瞎子不慌不忙地說道,「這是個奇特的卦象,火自天降,大有所成,坤為自,乾為天,兌為右,所謂&039;
自天佑之&039;
,又因比坤為順,乾為信,古人云&039;
天之所助者順,人之所助者信&039;
,只要履信思順,任用賢才,就會無往不利。」一席話聽得白老爺子云里霧里的,便說道:「你這說的什么鬼話?俺一句都沒聽得明白,能否直言相告?」瞎子哈哈一笑吟道:「砍樹摸雀作事牢,是非口舌自然消,婚姻合伙不費(fèi)力,若問走失未脫逃?!埂改氵@瞎子,越說俺越糊涂了,信不信俺抽你兩大耳刮子?!」白老爺子氣不打一處來,作勢要打下去。
瞎子卻如長了眼一般,伸手撥開他的手掌不快地說道:「你急啥嘛急?笨得跟頭牛一樣,也不想想火從天降是什么歌景象?光明遍照四方,正氣發(fā)揚(yáng)而邪氣消散,豈不是說那些萬惡的山賊要倒霉了?再者,陰爻處于九五陽剛之位,可見這出頭的必是個女人,若說&039;
婚姻合伙不費(fèi)力&039;
,恐怕是應(yīng)在秋生的身上了!」「聽起來盡是好事,就沒點(diǎn)不順的地方需要注意的?」白老爺子覺著這也太順了,一時猶豫著不敢相信。
「卦象就是這樣說的嘛!又不是俺胡編亂遭的,你要是不信就算了,俺也懶得和你多費(fèi)唇舌!」瞎子生了氣,抄起拐杖磕磕碰碰地往外就走,臨到門口又回頭叫道:「是真是假,不日便見分曉!」說完狠狠地在大門上踢了一腳走了,撇下白老爺一個人在院子里踱過來踱過去地反復(fù)思量:要是真如瞎子所說,村里兩百號人中卻沒有一個女人有此膽魄,可是這個人又會是誰呢?
接下來的日子里,白老爺子只有等待。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了大半個月,葫蘆峪里的玉米地漸漸地黃成了一片,秋風(fēng)掃過脆脆的響,金燦燦的玉米棒子迫不及待地從風(fēng)干了玉米殼子里探出頭來——秋收的時節(jié)就快到了,村人們看著灌滿了漿子的玉米都笑呵呵的,暫時忘卻了大槐樹下發(fā)生的慘事,甚至連九頭蛇的存在也被暫時擱在了一邊,只有白老爺子心里依舊沉甸甸的高興不起來,他明白要是不除掉九頭蛇,眼前的這一切都不會是葫蘆村的,苦日子還在后邊呢!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秋生和朱屠戶經(jīng)過半個月的調(diào)理,身子已無大恙,能下床拄著拐杖慢慢低走動了。
秋分那天,九頭蛇又派人給葫蘆村傳了口信,敦促村里人把玉米收割了交到山賊里去,否則就要將葫蘆村夷為平地。這個噩耗猶如平地驚雷,在葫蘆村里炸開了來,將眾人對豐收的憧憬炸了個粉碎。消息很快便傳到了白老爺子的耳朵里,他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寢食難安。
「這個死瞎子,一天滿口噴糞,這玉米都熟了,這人呢?人到哪里去了?」他跺著腳狠狠地罵道。
「爺爺!瞎子爺又惹著你了?」秋生問道,他已經(jīng)行動自如,只需稍加調(diào)養(yǎng)便能完全康復(fù)了。
「唉!你有所不知……」白老爺子嘆了口氣,便將那天瞎子占卜的事從頭到尾地跟秋生說了一遍。
「原來如此!也許瞎子爺只是為了寬你的心罷,這鬼神之事,原本就是虛無荒誕的事情,當(dāng)不得真的!」秋生說道。
話剛說完,院門口的大門上就有人在拍門,「啪啪」響了兩下,稍隔一小會,又「啪啪」地響了兩下。
「秋生,你快去去看看是誰,莫不是翠翠他爹也好的全了,要來屋里坐坐?」白老爺子吩咐道。
「聽這聲音怕不是他哩!哪一回來不是&039;
蓬蓬蓬&039;
地踢上幾腳?這聲音可要溫和得多了……」秋生嘟囔著穿過院子來,打開大門一看,卻是采兒,「呀,怎么是你呢?什么風(fēng)把你給吹來了?」秋生愕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