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槐樹下走到鎮(zhèn)西頭的養(yǎng)老院,林硯走了整整四十分鐘。
南河鎮(zhèn)的路比她記憶里曲折,水泥路繞著老河道蜿蜒,兩旁的白楊樹葉子被風(fēng)吹得嘩嘩響,像無數(shù)只手在輕輕拍掌。她路過一家雜貨店,門口掛著褪色的塑料燈籠,老板趴在柜臺上打盹,收音機里正播放著二十年前的老歌——“后來,終于在眼淚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林硯的腳步頓了頓。錯過?她和父親之間,又何止是錯過。是被硬生生隔斷的二十年,是她從梳小辮的姑娘長成三十五歲的女人,卻從未敢在夢里問一句“你去哪了”。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陳墨發(fā)來的消息:“到地方了嗎?客戶好溝通嗎?”
林硯盯著屏幕看了半分鐘,手指懸在輸入框上方,最終只回了兩個字:“還好。”
她不敢說自已在南河鎮(zhèn),不敢說正走向一個可能揭開所有秘密的地方。此刻的陳墨,在她心里像一團被水浸透的霧,看似溫和,卻藏著化不開的濃。
養(yǎng)老院藏在一片竹林后面,紅色的磚墻爬記了爬山虎,門口掛著“南河夕陽紅養(yǎng)老院”的木牌,字跡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林硯推開虛掩的鐵門,院子里很安靜,幾個老人坐在葡萄架下曬太陽,其中一個穿藍布衫的老太太正低頭用毛線織著什么,線團滾落在腳邊,她彎腰去撿,動作遲緩得像電影里的慢鏡頭。
“請問,這里有位張阿姨嗎?”林硯走到門衛(wèi)室窗前,里面坐著個戴紅袖章的大爺,正瞇著眼看報紙。
大爺抬了抬眼皮:“張桂英?在呢,剛?cè)ズ髲N幫忙了。你找她?”
“嗯,我是她的……遠房親戚?!绷殖幣R時編了個身份,心臟在胸腔里跳得厲害。
“往后廚走,左拐第二間就是?!贝鬆斨噶酥阜较?,又低下頭去看報紙,版面上的頭條標題是“本地企業(yè)家王啟明向養(yǎng)老院捐贈物資”,旁邊印著一張中年男人的照片,西裝革履,笑容記面。
林硯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兩秒,覺得有點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見過。她按大爺指的方向往后廚走,路過葡萄架時,剛才織毛線的老太太突然抬頭看她,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異樣的光:“姑娘,你是……林老師的閨女?”
林硯猛地停下腳步:“您認識我爸?”
老太太放下毛線,顫巍巍地站起來:“像,真像……眼睛跟你爸一個樣。我是你爸以前的通事,在鎮(zhèn)中學(xué)教語文的?!彼殖幍氖?,掌心粗糙卻溫暖,“你爸……他還好嗎?”
提到父親,老太太的聲音哽咽了,眼里的光暗了下去:“當(dāng)年的事,委屈他了。”
“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林硯追問,指尖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哎,說不清,說不清啊……”老太太嘆了口氣,剛要再說點什么,后廚方向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李老師,您怎么又出來了?醫(yī)生讓您多歇著?!?/p>
一個穿著灰色工作服的中年女人快步走過來,頭發(fā)在腦后挽成一個利落的發(fā)髻,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她扶著李老師往活動室走,經(jīng)過林硯身邊時,多看了她一眼:“你是?”
“我找張桂英阿姨?!?/p>
“我就是?!迸送O履_步,上下打量著林硯,眼神里帶著審視,“你是?”
林硯從口袋里掏出那張從槐樹下找到的紙條,遞過去:“我是林硯,林建國的女兒。這是我爸留下的?!?/p>
張桂英接過紙條,看到上面的字跡時,臉色明顯變了。她把李老師交給旁邊的護工,拉著林硯往后廚走:“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p>
后廚彌漫著飯菜的香味,幾個阿姨正在洗菜切菜,不銹鋼盆碰撞的聲音清脆響亮。張桂英把林硯帶到后廚角落的儲藏室,關(guān)上門,外面的聲音頓時小了很多。
“你爸……他讓你來的?”張桂英的聲音有些發(fā)緊,手里的紙條被捏得變了形。
“我不知道?!绷殖帗u搖頭,眼眶發(fā)熱,“我找到這張紙條的時侯,他不在那里。張阿姨,我爸還活著,對不對?我媽說他死了,可這些年,她一直在給我爸寫信,我丈夫陳墨也一直在幫他……”
“陳墨”兩個字剛說出口,張桂英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她背過身去,望著墻角堆放的土豆,聲音帶著壓抑的哭腔:“那孩子,苦了他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