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的雨,總帶著點纏綿的涼。林硯蹲在花壇邊,看著母親把最后一把土培在向日葵幼苗根部,老太太的銀發(fā)被雨絲打濕,貼在鬢角,倒比平日里多了幾分柔和。
“慢點澆,別沖倒了根?!蹦赣H嗔怪地拍開林硯手里的灑水壺,自已提著小水壺,沿著花盆邊緣細細地淋,“你爸以前種花就愛說,‘水要順著根走,急不得’——跟教學生似的,磨磨蹭蹭,卻總能長出好模樣?!?/p>
林硯笑了,蹲下來幫母親扶著歪倒的幼苗。這壇向日葵是上個月種的,種子是孟曉從南河鎮(zhèn)帶來的,說是老槐樹下結(jié)的籽,“吸了林老師的靈氣,準能長特別好”。如今幼苗剛抽出兩片真葉,嫩得像能掐出水,母親卻天天搬個小馬扎守著,說“得讓它們記得家里的方向”。
“陳墨說今天回來帶青團,”林硯幫母親理了理被風吹亂的圍巾,“你愛吃的豆沙餡,他特意請城南的張阿婆讓的?!?/p>
母親的嘴角翹了翹,手里的水壺卻沒停:“那小子就是實誠,我說一句愛吃,他能跑半個城去買?!痹捓飵е凉郑劾锏男σ鈪s藏不住。自從搬到城里,母親對陳墨的態(tài)度早已從最初的客氣,變成了如今的心疼——上周陳墨為了趕公益課的課件熬到凌晨,母親凌晨三點起來給他熱了牛奶,都動聽。她忽然想起剛搬來時,母親總在深夜對著空房間發(fā)呆,如今卻能在廚房哼著歌,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原來時間真的能熨平褶皺,只要身邊有足夠的暖。
下午雨停了,陽光從云縫里漏下來,給花壇里的幼苗鍍上了層金邊。林硯接到孟曉的電話,聲音雀躍得像只小鳥:“硯姐,你快來!我們班學生編了個小程序,能把老課文里的插畫動起來,特別有意思!”
孟曉現(xiàn)在是南河鎮(zhèn)中學的正式老師了,帶的班級正好是當年父親教過的那個班的“延續(xù)班”——學校為了紀念父親,特意保留了班級編號,還在教室后墻設(shè)了個“時光信箱”,讓學生們給“林老師”寫信。上周林硯去看時,信箱里塞記了紙條,有問“林老師當年罰站會不會心軟”的,有說“我數(shù)學考了90分,您能看見嗎”的,字里行間都是孩子氣的真誠。
“還有個好消息,”孟曉的聲音壓低了些,“我爺爺今天能自已扶著欄桿走兩步了!醫(yī)生說再復(fù)健幾個月,說不定能不用輪椅呢!”
林硯心里一暖。孟志國老爺子恢復(fù)得比預(yù)想中好,雖然說話還不利索,但每次林硯去看他,他都會顫巍巍地從抽屜里拿出個小本子,上面歪歪扭扭記著“林老師教案第38頁有個錯字”“趙大海家的孫子該上小學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卻透著對生活的熱乎氣。
“我們明天去看爺爺,”林硯說,“帶他愛吃的芝麻糊,還有曉兒你編的小程序,讓他也開開眼界?!?/p>
掛了電話,林硯去書房整理父親的教案。這些日子她一直在讓這件事,想把教案里的批注和故事整理成一本書,給“林建國獎學金”的孩子們當課外讀物。翻開其中一本,泛黃的紙頁上有父親用紅筆寫的批注:“小宇這道題錯得巧——他把‘雞兔通籠’算成了‘雞兔通窩’,倒提醒我,數(shù)學也能講成故事。”旁邊還畫了只歪歪扭扭的兔子,長著雞的爪子,逗得林硯笑出了聲。
“在看什么呢?”陳墨走進來,手里拿著個牛皮紙信封,“剛才郵局送的,說是給你的?!?/p>
信封上的郵戳是南河鎮(zhèn)的,寄件人是“南河鎮(zhèn)中學檔案室”。林硯拆開一看,里面是幾張老照片和一封信,信是檔案室的老員工寫的:“林老師,整理舊檔案時發(fā)現(xiàn)這些,是2003年學生給林建國老師的生日賀卡,想著你或許想看看?!?/p>
照片上是一群孩子圍著父親,他坐在老槐樹下,手里捧著一沓賀卡,笑得眼睛都瞇成了縫。賀卡上的字跡稚嫩,卻一筆一劃寫得認真:“林老師,祝您生日快樂,您說讓人要像向日葵,我畫了一朵給您”“林老師,您說犯錯不可怕,我昨天打碎了教室的玻璃,明天就去承認”……
最底下那張賀卡,畫著個小小的抽屜,里面塞記了星星,旁邊寫著:“林老師說,心里的秘密要像抽屜里的星星,要亮,不能臟?!?/p>
林硯的眼淚落在賀卡上,暈開了墨跡。她忽然想起父親總說“教育是讓每個孩子心里都有個干凈的抽屜”,原來他早就把這個道理,種進了孩子們心里。
“明天去南河鎮(zhèn),把這些也帶上吧?!标惸珟退寥パ蹨I,“讓孩子們看看,他們的林老師,當年有多受喜歡。”
第二天去南河鎮(zhèn)時,陽光格外好。孟志國老爺子果然能扶著欄桿走幾步了,看到林硯手里的賀卡,他激動地拍著桌子,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指著其中一張,又指著孟曉。
“爺爺是說,這張是我畫的!”孟曉湊過去一看,眼睛亮了,“你看這兔子,我小時侯總把兔子畫成三腳貓,爺爺還笑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