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雨幕終于收了勢。
窗玻璃上還凝著未干的水痕,像誰用指尖劃過的透明淚痕,順著木框蜿蜒而下,在窗臺積成一小汪淺淺的水洼。
潮濕的空氣漫進(jìn)房間時帶著涼意,混著遠(yuǎn)處稻田翻涌的泥土腥氣——那是被雨水洗透的清冽,吸進(jìn)肺里都帶著點(diǎn)微甜的澀。
天還蒙著層灰藍(lán),路燈的光暈在濕漉漉的路面上暈開,像攤開的融化的奶糖,把早起的麻雀影子拉得老長。
城市還陷在酣睡里,沿街的卷簾門緊閉著,只有街角的早餐鋪透出點(diǎn)昏黃的光,像只半睜的眼。
溫羽凡盯著天花板上那道蜿蜒的水漬看了兩秒,才緩緩動了身。
身下的彈簧床墊早被歲月磨得沒了彈性,稍一用力就會發(fā)出“吱呀”的呻吟……
他記得昨晚金滿倉翻身時,就是這聲響把自己從淺眠里拽了出來。
此刻他膝蓋先頂著床墊往下沉,手掌按在床沿時特意避開那塊松動的木板,指尖觸到冰涼的水泥地時,動作輕得像片落進(jìn)靜水的葉子。
霞姐就站在桌邊,背對著他望著窗外。
聽見動靜,她轉(zhuǎn)過身,手里捧著昨天裝骨頭煲的外賣盒。
外賣盒已經(jīng)被霞姐用水沖洗干凈,兩個白胖的雞蛋躺在里面,蛋殼上凝著層細(xì)密的水珠,一看就知道是從涼水里撈過的。
“知道你會早起,就在后半夜用開水壺煮好了?!彼穆曇魤旱煤艿?,尾音帶著點(diǎn)沒睡醒的啞。
電開水壺的保溫?zé)暨€亮著,壺底凝著圈白堿,是不斷更換的住客反復(fù)燒水留下的印子。
溫羽凡接過雞蛋,指尖觸到蛋殼的涼滑,還有她掌心殘留的溫度。
他看了眼霞姐,她眼下的青黑比昨夜更重了,鬢角的碎發(fā)沾著潮氣,像剛被晨露打濕的草。
再回頭看金滿倉,被子被踹到了腰際,露出纏著紗布的腿,紗布邊緣還洇著點(diǎn)草藥的綠。
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最后只化作指尖剝蛋殼的輕響。
蛋殼裂開細(xì)紋,露出里面瑩白的蛋白,涼絲絲的,帶著點(diǎn)微腥。
他三口兩口把雞蛋咽下去,蛋白滑過喉嚨時,像把沒說出口的話也一并吞了進(jìn)去。
他知道,此刻任何“保重”都太輕,唯有把自己活成他們的退路,才是最實在的承諾。
背上長條包裹時,帶子勒得肩膀發(fā)緊,里面武士刀的輪廓硌著后背,像塊醒目的提醒。
他沒再回頭,腳步踩著走廊的積水,悄無聲息地往下挪。
樓梯間的霉味混著雨氣撲過來,他想起昨夜霞姐撞在臺階上的悶響,腳步又放輕了些。
旅館的木門合上前,他停了半秒。
門軸“咿呀”一聲輕吟,在這能聽見自己心跳的清晨里,像根針落在棉絮上。
門外的石板路泛著水光,倒映著他孤伶伶的影子,被風(fēng)一吹,晃了晃。
三樓的窗口,霞姐的身影一動不動。
她把那枚缺角的硬幣攥在手心,邊緣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卻比任何東西都讓她覺得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