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菀寧抬手按了按發(fā)髻里的圖紙,那粗糙的紙頁硌著頭皮,帶來一陣細微的痛感。
這痛感讓她清醒,她的戰(zhàn)場,從來都不止于后宅的爭風(fēng)吃醋,而是在那些看不見的刀光劍影里。
齊淯之指尖的玉佩轉(zhuǎn)得愈發(fā)急促,廊下的風(fēng)卷著桂花香掠過,卻吹不散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方才偏殿里那番話,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漾開層層漣漪。他想起派去查探的人呈上來的卷宗。
姜家二小姐,生母早逝,自幼被送往城郊尼庵,吃了整整十年的苦,卷宗上寥寥數(shù)語,藏著的卻是常人難以想象的磋磨。
這讓他忽然想起了自己。
那年他才六歲,母妃還在世時,常抱著他在御花園的海棠樹下教他讀詩。
母妃的手總是暖的,指尖沾著淡淡的梔子花香,可那樣的日子,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急病”后,就徹底碎了。
他還記得那天,太醫(yī)院的院判匆匆退出去,臉上是掩不住的惶恐,前太后把他摟在懷里,用繡著鳳紋的帕子擦去他的眼淚,聲音沙啞地說道:“阿淯,以后由皇祖母護著你?!?/p>
前太后待他極好,錦衣玉食從未短缺,可他知道他與別的皇子終究是不同的。
慈安宮的燭火明明很暖,他卻總覺得有寒氣從腳底往上鉆,前太后看著他時,眼里除了疼惜,總藏著一絲他讀不懂的悲傷,像蒙著霧的深湖。
直到前太后彌留之際,他躲在屏風(fēng)后,聽見她對貼身嬤嬤低聲說:“……阿淯母妃那件事,終究是我沒護住她……如今的太后……心太狠……”
后面的話,他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攥著屏風(fēng)的木框,指節(jié)疼得發(fā)麻,原來母妃不是病死的,是“礙了別人的路”。
這宮里,誰的路需要用一條人命來鋪平?答案幾乎是呼之欲出,如今穩(wěn)坐壽安宮的那位太后。
可他那時才十二歲,手里沒有一兵一卒,他能做的,只有把恨意死死壓在心底,學(xué)著用閑散的笑來偽裝自己。
這些年,他流連于茶樓畫舫,與人談詩論畫,甚至在圍獵時故意射偏箭矢,讓所有人都以為,齊王爺是個胸?zé)o大志的閑散人。
只有在夜深人靜時,他才會對著母妃的牌位,一遍遍擦拭那把淬了毒的匕首。
“呵,赫連燼……”他低聲嗤笑,指尖猛地收緊,玉佩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赫連燼倒是個“忠臣”,憑著一身戰(zhàn)功步步高升,如今更是太后跟前最得力的爪牙。
朝堂上,誰不知道攝政王王赫連燼是太后的左膀右臂,那人的確有勇有謀,可在齊淯之眼里,再厲害的鷹犬,終究也只是鷹犬。
幫著害死自己母妃的仇人穩(wěn)固權(quán)勢,這樣的人,就算能力通天,也讓他覺得惡心。
偏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姜菀寧的身影出現(xiàn)在廊下,她低著頭,鬢角的碎發(fā)被風(fēng)拂起,露出一截纖細的脖頸,看著溫順無害,可齊淯之想起她方才說的“自己走棋”,眼底不由得多了幾分興味。
這女子,和他一樣,都戴著面具活著。
他轉(zhuǎn)身隱入更深的陰影里,看著姜菀寧由小桃陪著,慢慢往壽安宮主殿走去。她的腳步很穩(wěn),不像其他貴女那樣輕飄,倒像是踩在刀刃上,每一步都透著謹(jǐn)慎。
“有意思……”
齊淯之摸了摸下巴,唇角的笑意深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