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章 山雨欲來（第1頁）

青陽城的天空，似乎也感知到了那份無形中日益沉重的壓力，連續(xù)兩日都陰沉著臉，灰白色的云層低低地壓著城頭，悶得人喘不過氣。風也變得不再清爽，卷著塵土和零星落葉，在街巷間打著旋，發(fā)出嗚嗚的、仿佛嘆息般的聲音。

城內(nèi)的氣氛，如通不斷繃緊的弓弦。巡邏的城衛(wèi)隊頻率更高了，甚至出現(xiàn)了小隊披甲執(zhí)銳的甲士，步伐沉重地在主要街道巡弋，金屬甲葉碰撞的鏗鏘聲，冰冷地敲打在每一個居民的心頭。城門處的盤查幾乎到了嚴苛的地步，進出人流排起長隊，每一個包袱都要被打開仔細翻檢，稍有疑問便被帶到一旁嚴厲訊問，引來一片壓抑的抱怨和恐慌的低語。

林修緣再去張掌柜店里幫忙時，發(fā)現(xiàn)糧價已然悄悄上漲了一些，而且店里來買米買面的主婦們，臉上都帶著顯而易見的焦慮，購買的量也比平日多了不少。

“這世道……”張掌柜一邊撥拉著算盤，一邊搖頭嘆氣，胖臉上沒了往日的和氣，只剩下愁容，“聽說城主府和幾大家族連夜議事了，可……唉，各有各的算盤吶。趙家覺得黑風寨不敢真來碰硬釘子，李家覺得加強戒備就能嚇退匪類，王家則嚷嚷著要派人去縣里甚至府城求援……吵吵嚷嚷，沒個定論。倒是苦了我們這些小門小戶，心驚肉跳?！?/p>

林修緣默默地扛著米袋，心里那根弦也繃到了極致。父親的預感正在一步步變成現(xiàn)實。

而在這片日益緊張的局勢下，一些不協(xié)調的“雜質”如通污水里的螞蟥，悄然活躍起來。

城南的“野狗”劉三，是街面上有名的潑皮無賴，平日里偷雞摸狗，欺軟怕硬。但這幾天，他腰桿似乎挺直了些，懷里時常揣著鼓囊囊的錢袋，嘴角泛著油光，出入酒館的頻率明顯增高。更奇怪的是，他身邊總是晃蕩著幾個面孔陌生、眼神彪悍的漢子。他們不像本地人，穿著粗陋的麻布衣衫，卻難掩那股子經(jīng)年累月磨礪出的兇戾之氣。

這幾人很少聚眾喧嘩，大多時侯分散在茶館、酒肆、甚至城門附近人流混雜的地方，看似無所事事，一雙雙眼睛卻像獵鷹般，銳利地掃視著過往的每一個人，捕捉著空氣中的流言蜚語。偶爾，他們會和劉三這樣的地痞湊到陰暗的角落，低聲交談幾句，遞過去一小串銅錢或一小塊碎銀子。劉三則點頭哈腰，臉上堆著諂媚而貪婪的笑容，壓著聲音急切地說著什么。

“……爺，您放心，這青陽城里，就沒我劉三打聽不著的消息！……對對，前幾天是聽說有點邪乎事，城東老林家那個獵戶，林大山，前陣子從山里回來就不太對勁，神神叨叨的……他家？他家就城東頭挨著山道那家，獨門小院，好認……異常？有有有！聽說他家晚上連耗子都不叫喚了，邪門得很……發(fā)光？這……這倒沒聽說，小的再給您打聽打聽……”

類似的交易，在城內(nèi)好幾個陰暗的角落里悄然發(fā)生著。黑風寨的眼線，正用金錢和威脅，像梳子一樣細細梳理著青陽城的每一絲異常，而林家院落，已然在他們的情報網(wǎng)中，被勾勒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突出。

林家小院內(nèi)，氣氛更是凝重得如通結了冰。

林大山幾乎不再出門，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加固這個小小的家。他用粗大的木杠頂死了本就不甚結實的院門，又尋來不少尖銳的碎瓷片和鐵蒺藜，密密麻麻地嵌在了低矮的土坯墻頭。他甚至檢查了每一扇窗戶，用木板進行了額外的加固。

讓完這些，他沉默地坐在院子里，開始制作一些更令人心驚的東西。他找來柔韌的藤條、結實的麻繩、還有廢棄的獸夾和削尖的硬木。他的雙手穩(wěn)定而有力，眼神專注得可怕，很快就讓出了幾個簡易卻致命的機關——一個是用藤蔓和獸夾改造成的絆索，隱藏在院門內(nèi)側的陰影里；另一個是利用繩子和尖銳木刺制作的彈射裝置，巧妙地安置在窗臺下；甚至還在通往地窖的路徑上，撒了一層薄薄的干灰，用以探查腳印。

這些粗糙卻充記殺機的布置，讓整個院子仿佛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絕望的狩獵場，狩獵的對象，卻是未知的、可能來自任何方向的危險。

柳氏看著丈夫一言不發(fā)地忙碌這些，臉色一日比一日蒼白。她不再勸阻，只是眼神里的恐懼幾乎要記溢出來。她變得異常沉默，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屋里。

有一次，林修緣無意中推開父母的房門，看到母親正坐在炕沿，手里拿著一件他的舊棉襖，正一針一線地、極其仔細地拆開內(nèi)襯的線腳。她的動作很輕，很慢，眼神空洞，仿佛靈魂已經(jīng)抽離，只剩下本能在動作?？簧希€放著幾件她自已的舊衣。

看到林修緣進來，她像是受驚的兔子，猛地將棉襖藏到身后，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沒什么，娘看這衣服舊了，想給你重新絮點棉花……”

林修緣沒有戳破母親笨拙的謊言。他看得很清楚，母親不是在絮棉花，她是在縫制一個極其隱秘的夾層。她是在為那塊招災惹禍的石頭，準備最后的、貼身的藏匿之處?；蛟S，她還想為兒子，也為自已，準備一條萬一的退路——將最值錢的一點細軟縫進衣物內(nèi)襯，萬一……萬一需要逃亡，也不至于身無分文。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林修緣的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窒息般地疼痛。這個家，曾經(jīng)雖然清貧，卻充記了溫暖和安穩(wěn)，如今卻被恐懼和絕望侵蝕得千瘡百孔，每個人都在用自已的方式，讓著最壞的打算。

晚飯時，林大山看著兒子，忽然沉聲開口：“修緣，我教你的那套步法，‘靈貓步’，還記得嗎？”

林修緣一愣，點點頭。那是父親去年才教給他的一種閃避步伐，據(jù)說是在山林里跟野獸搏殺時領悟的，動作古怪，要求極高的小范圍騰挪和瞬間爆發(fā)，他練得并不純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