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這座被長江與鄱陽湖溫柔環(huán)抱的古城,總帶著水的靈秀與厚重。漫步潯陽江畔,青碧的江水馱著落日余暉,漁舟唱晚的調(diào)子隨波蕩漾,恍惚間似有琵琶女的琴聲從千年煙波中傳來。登樓遠眺,廬山如黛,云霧纏繞著奇峰,將李白筆下“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壯闊藏進半遮半掩的簾幕里。老城的青石板路上,茶餅的甜香混著市井吆喝,白墻黛瓦的巷弄間,說書人在茶館里講著周瑜練兵、宋江題反詩的典故,茶香裊裊中,時光仿佛慢成了檐角滴落的雨珠。夜幕降臨時,江風(fēng)掠過鎖江樓的鐵牛,濤聲里盡是江湖交匯的蒼茫與溫柔,讓人想起白居易“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纏綿,也念及蘇軾“不識廬山真面目”的哲思。這是一座被水浸潤的城,連呼吸都帶著水汽,既有長江的雄渾,又有鄱陽的浩渺,更有古城深處那抹化不開的溫婉。小林走出九江站時,暮色正漫過長江的脊背。秋風(fēng)裹著水汽撲在臉上,帶著點橘子皮的清苦,混著遠處輪渡的長鳴,在耳尖打了個旋兒。她攏了攏薄外套,順著人流往江邊走,石板路被雨洗得發(fā)亮,映著路燈碎成一灘一灘的金箔。
江面上,最后一縷夕照正從廬山的輪廓里漏出來,給濁黃的江水鑲了道顫巍巍的金邊。幾只白鷺貼著水面低飛,翅膀掃過處,驚起細碎的漣漪,把那道金邊揉成了散碎的星子。岸邊泊著艘舊木船,漁人正彎腰收網(wǎng),網(wǎng)眼里兜著半網(wǎng)銀閃閃的小魚,腥氣混著水草的甜,漫過欄桿纏上她的腳踝。
“姑娘,嘗嘗廬山云霧茶不?”身后傳來帶著贛北口音的吆喝。小林回頭,見個扎藍布頭巾的阿姨守著竹籃,籃子里碼著卷成螺狀的茶葉,綠得像剛從山霧里摘下來?!皠偝吹?,帶著松針味兒呢?!卑⒁滔崎_蓋布,一股暖香騰起,混著遠處老茶館飄來的炒貨香,在風(fēng)里織成張軟乎乎的網(wǎng)。
她沿著江堤慢慢走,看對岸的燈火一盞盞亮起來,像誰把星星撒在了潯陽江的另一邊。甘棠湖的影子在街角拐個彎就能看見,湖心亭的飛檐挑著半輪殘月,月光落進湖里,碎成滿湖的玉屑。有晚歸的學(xué)生騎著單車掠過,車鈴叮鈴鈴響,驚飛了停在梧桐樹上的夜鷺。
風(fēng)漸漸涼了,小林緊了緊衣領(lǐng),忽然覺得這城像杯剛沏好的溫茶,初嘗帶著點澀,咂摸咂摸,倒有股子熨帖的暖,從舌尖一直漫到心里去。她站在九江長江大橋的橋頭,看江水流向遠處的鄱陽湖,覺得自己也像這江水似的,終于找到了可以慢慢舒展的地方。老街的梧桐樹總在初夏把綠意鋪得漫天漫地。新葉是半透明的鵝黃,混著去年的深綠在枝椏間疊出層次,風(fēng)過時整樹葉子簌簌作響,像誰藏在云端抖落一捧碎玉。樹影在青石板路上搖晃,漏下的光斑被行人踩碎又聚攏,賣冰棍的老人推著鐵皮車走過,車鈴叮當聲里,梧桐花簌簌落在他褪色的藍布衫上。
正午的陽光被篩成碎金,蟬鳴從葉隙里鉆出來,和著茶館的評彈調(diào)子在空氣里發(fā)酵。穿校服的女孩踮腳夠低垂的枝椏,指尖剛觸到毛茸茸的花序,就被樹下納鞋底的奶奶輕聲喝止:"當心蟲兒。"竹椅旁的老貓打了個哈欠,把尾巴圈成圈,將斑駁的樹影也圈進了夢里。
暮色漫上來時,梧桐葉染上煙紫。路燈亮起,把樹干照得像鍍了層琥珀,樹皮上的裂紋里藏著幾代人的故事。穿風(fēng)衣的男人駐足片刻,用手機拍下枝椏交錯的夜空——去年今日,他也曾和某個人并肩站在這里,看月光順著梧桐葉脈,流成腕間的銀輝。
起風(fēng)了,幾片葉子打著旋兒落下,像一封封寫滿光陰的信箋。老街在樹影里漸漸睡去,只有梧桐還醒著,用虬結(jié)的根系,悄悄系著每個過客的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