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guān),寒意漸濃,街頭巷尾已透出些許年味。趙夫人吩咐蕙寧與溫鈞野一同去昭覺寺上香祈福。她原也打算同行,只是這幾日為了操持歲末家務(wù)已頗為疲乏,念著新婚小夫妻難得相處,便借機留了他們獨處的時光,不再跟去。
臘月里的日頭像塊浸了油的黃玉,虛虛懸在昭覺寺鎏金寶頂之上。昭覺寺位于京郊外山麓之中,素來香火鼎盛,鐘聲悠遠(yuǎn)。冬雪初歇,青石板路被霜雪洗凈,倒映著白光瀲滟。檐角飛翹的殿宇被薄雪覆了頂,紅墻金瓦在寒日下依舊溫暖。
溫鈞野本是最厭這類“燒香拜佛”的場所,只覺煙火氣太重,莊嚴(yán)氣太冷,可今日竟也收了性子,陪著蕙寧一步步走入寺門。
臨行前,趙夫人親自把溫鈞野揪到廊下,耳提面命:“去了可給我好好祈禱,求個早生貴子,來年我也好抱個胖孫兒。”
溫鈞野被揪得咧嘴直笑,卻不敢頂撞,連連點頭答應(yīng)。蕙寧在一旁看著忍俊不禁,面上微紅,低頭不語。
寺中香煙繚繞,鐘鼓聲聲。殿中供奉著慈眉善目的觀音菩薩,燭火明滅之間,映得檀香繚繞如霧。蕙寧雙膝跪下,合掌閉眼,面容恬靜,目光澄澈,眉宇間盡是對親族的牽念。她心中默默祈愿:“愿外公康健長安,家人皆無憂患。”
溫鈞野也有樣學(xué)樣地跪在一旁,動作倒也不馬虎,只是嘴里嘟嘟囔囔,不知在念些什么。蕙寧睨他一眼,忍不住問道:“你求了什么?”
他神色一滯,耳根泛紅,竟不肯說。蕙寧見狀也不追問,只低低笑了笑。
走出正殿,陽光將檐下琉璃瓦照得熠熠生輝,兩人順著寺后的山路緩步而行。林間積雪未化,腳下發(fā)出輕微的“咯吱”聲,寒風(fēng)夾著松香撲面而來,倒也清爽宜人。
溫鈞野走在她身邊,漫不經(jīng)心地踢著石子,忽而問:“你成婚前常來這兒?”
蕙寧搖搖頭,聲音在寒風(fēng)中輕輕飄起:“也就是年節(jié)之時隨家人來拜拜香,算不得常來。你呢?”
溫鈞野皺了皺眉頭,撇嘴道:“我啊,幾乎不來。我向來不信這些佛道之說,也不知道那些人日日焚香是求什么?!?/p>
蕙寧停了停,望著遠(yuǎn)處殿宇間繚繞的青煙:“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人到了無可奈何時,總是希望天能有眼?!彼f著,微微偏頭:“可我記得那次就在廟里的后院見過你。你還弄壞了我的風(fēng)箏?!?/p>
溫鈞野“哎”了一聲,恍然想起舊事,忍不住笑:“那是我娘硬逼著我在寺里閉門讀書,說是要我修身養(yǎng)性。我哪受得了那個,是你那風(fēng)箏不長眼,偏偏掛樹上,然后又落在我身上纏得心煩意亂。”
他話未說完,忽然眼神一頓,定定望著她鬢邊珠釵,原本斜斜插著的釵頭已微微歪斜。他下意識伸手攥住她的手腕,讓她停住,湊上前去替她理了理發(fā)飾。
這一靠近,他低頭,突地輕輕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
蕙寧一驚,臉色唰地紅了,連忙推開他,嗔道:“你……又胡鬧,還是在外頭呢。”
自從那日在吳府,他便如魚得水,花樣百出,動不動就動手動腳又動嘴,臉皮厚得叫人無從招架。
溫鈞野卻不以為意,笑嘻嘻地摸摸鼻子:“你等等,我給你找個比珠釵還好看的?!痹捨凑f完,他便一陣風(fēng)似地跑遠(yuǎn)了,蹤影很快就沒入寺廟后后林中,也不知他又要折騰什么。
蕙寧拗不過他,尋了寺中一處廊下坐下。她輕輕抬手,攏了攏披風(fēng),目光怔忡,手指觸到耳側(cè)那點點余溫,臉上紅暈久久未褪。
忽而之間,蕙寧目光落在不遠(yuǎn)處的一雙身影上――身姿并肩如畫,宛若一對從畫中走出的璧人。那人正是謝逢舟,身側(cè)是如今的妻子――瑯琊公主止漪。
謝逢舟著一襲墨藍(lán)長袍,神色溫雅依舊,而止漪一身素白狐裘,鬢邊簪著一枚碧玉金鈿,笑意如春風(fēng)拂柳,眼波流轉(zhuǎn),語聲婉轉(zhuǎn)。她挽著他的手臂,一邊走,一邊興致勃勃地比劃著什么,仿佛全然不覺旁人目光,笑靨燦若晴光落雪。
謝逢舟聽她絮語,不知聽到了什么,輕輕一笑,低頭溫言,抬手指了指她的眉心,笑意帶著幾分無奈寵溺。她卻只是嘻嘻一笑,將下頜輕輕擱在他肩頭,神情輕松自若。
探花郎眉目溫潤如春水煎茶,小公主笑靨明媚似雪映紅梅。
蕙寧望著那一幕,心中竟無半點酸澀,反倒生出幾分柔和與釋然。曾經(jīng)那份如針般隱隱作痛的情愫,如今已不知何時悄然淡去。是時間將舊事慢慢沖刷,如同寒冬過后的積雪,被晨光悄悄溫暖。心頭那點執(zhí)念,終究是被光陰慢慢松了手。
她不由含笑,覺得人世間原就如此,有人相守,有人釋懷,皆是命數(shù)。她忽然明白,為他人高興,也是一件極溫柔和快活的事。
忽聽身后腳步聲匆匆而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笑著落下:“等久了吧?”溫鈞野大步走來,眉眼間仍掛著少年意氣,一身深青色狐裘穿得頗為瀟灑。他走到她跟前,一手背在身后,神情神秘。
蕙寧挑了挑眉:“你手里藏了什么?”
溫鈞野笑得眉眼彎彎:“說了肯定比你的珠釵要好看的物件兒。”
“是么?”蕙寧微笑著半帶打趣,“那我可要仔細(xì)瞧瞧。若是不好看,我就一天不理你,不和你說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