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章 城西火葬場（第1頁）

城西火葬場訪客須知

1

認(rèn)領(lǐng)骨灰時，務(wù)必核對骨灰盒上的姓名與照片。若發(fā)現(xiàn)姓名是歪扭的紅色字跡，哪怕照片與你要找的人完全一致，也絕對不能拿——它們會跟著拿錯的人回家。

2

若在等侯區(qū)聽到孩子的笑聲，立刻閉眼數(shù)記十秒再睜開。期間無論耳邊傳來什么聲音，都不要睜眼，更不要尋找聲音來源。

3

晚上七點后，禁止在焚化間門口停留。若地面出現(xiàn)不屬于你的黑色影子，哪怕它正跟著你的腳步動，也別踩上去，假裝沒看見快步離開。

4

告別廳的白色菊花可以碰，但如果看到混在里面的紅色康乃馨，別碰，也別問工作人員。只需指給穿黑色制服的人看，他們會點頭，之后你要立刻離開告別廳，當(dāng)天不要再回來。

5

離開前，記得看一眼門口的石獅子。如果獅子的眼睛是暗紅色，第二天必須再來一次；如果沒來，下次再來時，你會在等侯區(qū)的椅子上看到一件不屬于你的黑色外套。

我是今天上午到城西火葬場的，來認(rèn)領(lǐng)我爸的骨灰。剛到門口就看見玻璃門上貼著這張“訪客須知”，紙是泛黃的，字是打印的，就第五條里“黑色外套”那幾個字有點暈?zāi)Ｎ业谝环磻?yīng)是這火葬場也太會搞氣氛了，哪有這么寫須知的，跟鬼故事似的。但想想我爸走得急，我沒心思琢磨這些，掏出身份證和死亡證明就往里走。

大廳里很靜，只有空調(diào)吹風(fēng)的聲音。柜臺后坐著個穿灰色制服的女人，臉白得沒血色，我把證明遞過去，她低頭翻了翻文件，說骨灰盒在里間，讓我自已進去拿，拿之前務(wù)必核對姓名和照片。我應(yīng)了聲，掀開門簾進去。里間擺著兩排架子，每個格子里都放著骨灰盒，大多是深棕色的，只有最里面那個格子，放著個白色的。

我爸的骨灰盒是我之前選的深棕色，上面刻了他名字的首字母。我順著架子找，很快在中間層看到了那個深棕色盒子，照片上我爸穿著中山裝，笑起來眼角有皺紋，跟他去年生日時拍的照片一樣。我剛要伸手拿，眼角余光瞥見旁邊格子里的白色盒子——那盒子上的照片，居然也是我爸。

我愣了一下，湊過去看。白色盒子上的照片跟我爸的一模一樣，連中山裝的扣子都沒差，但姓名那欄是用紅色筆寫的，字歪歪扭扭，像小孩子描的，根本不是我爸的名字。我突然想起門口那張須知的第一條，后背一下子就涼了。剛才還覺得是搞氣氛，現(xiàn)在看著那紅色字跡，手都有點抖。我趕緊收回手，抱著我爸的深棕色盒子往外走，路過那個白色盒子時，總覺得盒子里有東西在動，我沒敢回頭，快步掀開門簾回到大廳。

柜臺后的女人看我拿著骨灰盒，沒說話，只是遞了張火化證明給我。我接過證明，想著先找個地方坐會兒，平復(fù)下心情，就往等侯區(qū)走。等侯區(qū)在大廳角落，擺著幾排藍色的塑料椅子，只有最里面那排坐著個老太太，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找了個離她遠點的位置坐下，把骨灰盒放在腿上，剛掏出手機想給我媽發(fā)個消息，就聽見一陣孩子的笑聲。

那笑聲很脆，像是四五歲的小孩在玩鬧，但這火葬場里怎么會有孩子？我猛地抬頭，四處看了看，大廳里除了我和那個老太太，再沒別人。笑聲還在繼續(xù)，好像就在我耳邊，我突然想起須知的第二條，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趕緊閉上眼睛，雙手緊緊攥著手機，開始數(shù)：“一、二、三……”

數(shù)到五的時侯，耳邊的笑聲變成了我爸的聲音。他說：“小宇，我冷?！蔽业难蹨I一下子就下來了，想睜眼看看，可剛要抬眼皮，又想起須知里說“絕對不要睜眼”，我咬著牙，繼續(xù)數(shù)：“六、七、八、九、十?！睌?shù)完十，我慢慢睜開眼，笑聲和我爸的聲音都沒了。等侯區(qū)里還是只有我和那個老太太，剛才的一切好像都是我的幻覺。我抹了把眼淚，把骨灰盒抱得更緊了，心里想著趕緊辦完事離開這里。

看看時間，已經(jīng)六點四十了。我想起還要去告別廳給我爸獻束花，就抱著骨灰盒往告別廳走。告別廳在焚化間旁邊，走過去要經(jīng)過焚化間的門口。離焚化間還有幾步遠的時侯，我看見地面上有個影子——不是我的。我的影子在我腳邊，而那個影子是黑色的，比我的影子大一圈，正跟著我的腳步動。我看了眼手機，六點五十八分，還差兩分鐘到七點。須知的第三條突然冒出來，我嚇得趕緊加快腳步，眼睛盯著前方，假裝沒看見那個影子。

就在我要走過焚化間門口的時侯，那個影子突然伸過來，好像要抓我的腳。我嚇得跑了起來，一直跑到告別廳門口才停下，喘著粗氣回頭看，焚化間門口空蕩蕩的，那個黑色影子不見了。我拍了拍胸口，推開門走進告別廳。

告別廳里擺著很多白色的菊花，空氣里有淡淡的花香。我走到最前面，把骨灰盒放在桌子上，然后去拿旁邊的菊花。剛要伸手，就看見菊花叢里有一朵紅色的康乃馨——不是白色的，是紅色的，特別顯眼。我想起須知的第四條，趕緊縮回手，四處找穿黑色制服的人。

沒過一會兒，一個穿黑色制服的男人走進來，手里拿著個文件夾。我趕緊走過去，指了指那朵紅色康乃馨，說：“通志，那里有朵紅色的花?！蹦莻€男人順著我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點了點頭，沒說話，徑直走過去把那朵康乃馨摘了下來，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我按照須知說的，立刻轉(zhuǎn)身離開告別廳，走的時侯，我好像聽見身后有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但我沒敢回頭，一路快步往門口走。

走到門口的時侯，我想起須知的第五條，就抬頭看了眼門口的石獅子。那獅子是漢白玉的，平時眼睛是白色的，但今天，它的眼睛是暗紅色的，像染了血。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著明天必須再來一次。走出火葬場，坐上車，我給我媽打了個電話，說骨灰已經(jīng)拿到了，明天再去一次火葬場，辦點收尾的事。我媽沒多問，只是讓我注意安全。

第二天早上，我媽突然打電話說她不舒服，要去醫(yī)院。我趕緊開車送她去醫(yī)院，忙前忙后，一直到下午才回家。躺在床上，我才想起昨天要去火葬場的事，心里有點慌，但想著已經(jīng)過了一天，應(yīng)該沒什么事，就想著改天再去。

過了三天，我想著該去把剩下的手續(xù)辦了，就又去了城西火葬場。剛走進大廳，就看見等侯區(qū)的椅子上放著一件黑色外套——不是我的，我今天穿的是藍色的夾克。那外套是黑色的，布料看著很舊，領(lǐng)口還有點破。我突然想起須知的第五條，心臟一下子就涼了。我站在原地，想轉(zhuǎn)身離開，但腳像被釘在地上一樣，動不了。

就在這時，那個穿黑色制服的男人走了過來，看著我說：“這是你的外套，怎么落在這了？”我趕緊搖頭，說：“不是我的，我沒穿過這件外套?！蹦莻€男人沒說話，只是把外套遞過來，說：“拿著吧，沒人認(rèn)領(lǐng)，就是你的了。”我往后退了一步，想躲開，但他抓著我的手腕，把外套塞到了我手里。

外套剛碰到我的手，我就覺得一股寒意順著胳膊往上爬。我想把外套扔了，可外套像長在了我手上一樣，怎么甩都甩不掉。我抬頭看向柜臺，那個穿灰色制服的女人不見了，等侯區(qū)的老太太也不見了，整個大廳里只剩下我和那個穿黑色制服的男人。

他看著我，笑了笑，說：“你那天沒回來?！蔽彝蝗幌肫鹉莻€白色的骨灰盒，想起孩子的笑聲，想起黑色的影子，想起紅色的康乃馨，還有石獅子暗紅色的眼睛。我想跑，可腿根本動不了，只能看著那個男人慢慢走近。

這時，我聽見里間傳來了腳步聲，那個白色的骨灰盒從門簾后露了出來，盒子上的紅色字跡變得越來越清晰，照片上的人，居然變成了我的臉。我想喊，卻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骨灰盒朝我飄過來。

最后，我看見那個穿黑色制服的男人從口袋里掏出一朵紅色的康乃馨，插在了我的領(lǐng)口。他說：“現(xiàn)在，你可以留下了?！蔽腋杏X身l越來越輕，意識越來越模糊，最后一眼，我看見等侯區(qū)的椅子上，又多了一件藍色的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