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院
廂房之中,薛姨媽盤腿坐在床榻上,手中拿著賬簿,就著橘黃的燭火,查看賬目。
先前,寶釵在黛玉屋里并沒有撒謊,自薛蟠案發(fā),吃了人命官司以后,薛家生意難免受得一些影響,主要是東家身陷囹圄,掌柜伙計人心浮動。
寶釵走到庭院,臉色也漸漸恢復(fù),捏著手帕,將方才那人恣睢的侵奪,暫且埋藏在心底,深深吸了一口氣,捏著手帕,拾階上了廊檐,挑開簾子,進(jìn)入廂房。
“乖囡,你回來了?”薛姨媽聽到動靜,驚喜地看向?qū)氣O。
“姑娘?!柄L兒這時上前,幫著寶釵解著紅色披風(fēng)。
寶釵輕喚道:“媽,這么晚了,怎么還沒睡呢?”
薛姨媽抬眸看向?qū)氣O,輕笑道:“算算賬,聽鶯兒說,你碰到珩哥兒和林丫頭了?”
寶釵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林妹妹備了酒宴,許是因?yàn)榱止酶傅氖聝海写翊蟾??!?/p>
按著輩分,寶釵隨著王夫人該喚賈敏為小姑,喚林如海為姑父,倒并無不當(dāng)。
薛姨媽放下賬本,白凈、豐潤臉盤上見著復(fù)雜之色,嘆道:“林丫頭她也不容易,我瞧著珩哥兒待她跟親妹妹似的,上次還請了宮里的御醫(yī)幫著診療?!?/p>
這也是賈府眾人對賈珩與黛玉之間關(guān)系的固有印象,愛護(hù)有加,恍若兄妹。
當(dāng)然,也是長期以來,賈珩在外人面前的剛直、清冷的形象,再加上已有著家室,另外黛玉年歲太小,沒人往旁的地方想。
而且,賈珩也不像寶玉一樣,三天兩頭往黛玉哪兒跑,陪伴是長情(舔狗)的告白。
哪怕是對寶釵,賈珩也是一樣。
除卻因薛蟠之事來過,薛姨媽宴請,也不會閑得沒事往梨香院去,這在旁人眼中,斷不會有其他聯(lián)想。
寶釵玉容頓了頓,眼前浮現(xiàn)先前二人散步的一幕,輕聲道:“珩大哥與林姑父同朝為官兒,聽說往日就敬著林姑父,現(xiàn)又因著鹽務(wù)的事兒,故對林妹妹多有照顧?!?/p>
只是,寶釵這話怎么聽,與其說是解釋給薛姨媽聽,倒不如說是給自己聽。
薛姨媽面色復(fù)雜,感慨道:“珩哥兒現(xiàn)在爵位是一等男,又是什么京營節(jié)度副使,還有錦衣都督,另管著五城兵馬司,我瞧著如今這架勢,是愈發(fā)了不得,比起當(dāng)初你舅舅來都……林丫頭能有這么一個哥哥護(hù)著,也是她的福氣了?!?/p>
有些事情,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賈珩年紀(jì)輕輕,位高權(quán)重,薛姨媽不是傻子,目之所見,一種別人家孩子的艷羨心理,幾乎抑制不住。
事實(shí)上,王夫人之所以憤恨不平,歸根到底也是此因,嫉恨導(dǎo)致的心態(tài)失衡。
當(dāng)初賈珩被賈珍欺負(fù),吃齋念佛的王夫人,當(dāng)初甚至還生出過一些同情之心。
但如今,東西兩府珩大爺威福自用,自家寶玉逐漸邊緣化,擱誰頭上,都覺得難以接受。
這就是人性。
寶釵聽著自家娘親對那少年的敘說,默然不語,貝齒咬了咬下唇,只覺其上似還殘留著那人的溫度。
薛姨媽唏噓感慨道:“其實(shí)珩哥兒對咱們家也還行吧,先前幫著家里在京里的買賣,如果不是你哥哥這個事兒,珩哥兒與咱們家……”
寶釵回轉(zhuǎn)過神,輕聲道:“媽,珩大哥先前不是說會照顧著哥哥?只要媽別有心結(jié),珩大哥對咱們家也會一如既往的,再說哥哥說是去三年,但人命官司,媽見有這番處置,還讓一月回來探親一次的?”
薛姨媽聞言,面色變幻了下,長長嘆了一口氣。
她如何不知,自家女兒說的在理,人家許是已講了情面,可她心頭總過不去這個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