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寒殿的震顫漸漸平息,穹頂?shù)乃楸辉賶嬄洌帝掷锏暮谟皬氐紫?。三人癱坐在冰上,望著彼此傷痕累累卻在慢慢愈合的身體,突然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阿風(fēng)的笑聲最響,卻牽動了胸口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阿雪的笑聲很輕,帶著解脫的釋然,眼角還掛著未干的淚;少年的笑聲像只快活的小獸,他把古卷緊緊抱在懷里,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貝。
陽光透過九寒殿殘破的穹頂照下來,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斑。遠處傳來冰層融化的流水聲,叮咚作響,像是在為他們唱贊歌。三色印記的光芒漸漸收斂,化作三道流光,分別融入三人的眉心,留下一個淡淡的印記——那是同心之核的證明,也是他們彼此羈絆的見證。
九寒殿,這座玄冰煉獄最深處的關(guān)卡,終于被他們徹底通過。而前方,是冰谷重歸清明的曙光,是等待著他們?nèi)ナ刈o的春天。光柱散去的剎那,九寒殿的殘垣突然發(fā)出骨骼錯位般的呻吟,地面以三人立足之處為中心,裂開蛛網(wǎng)般的紋路。冰層下傳來沉悶的轟鳴,像是有頭沉睡千年的巨獸正緩緩睜開眼,那些原本散落的黑晶碎片突然騰空,在殿中央凝聚成一道旋轉(zhuǎn)的黑色漩渦,漩渦深處隱約可見一道古老的封印——玄冰煉獄的最終屏障,竟藏在九寒殿的地基之下,像顆埋在冰谷心臟里的毒瘤。
“是‘萬魂鎖’?!卑⒀┒⒅鰷u邊緣流轉(zhuǎn)的符文,指尖因用力而掐進掌心,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的目光掃過漩渦中若隱若現(xiàn)的鎖鏈,那些鎖鏈由無數(shù)扭曲的人影構(gòu)成,有的伸出手徒勞地抓撓,有的張著嘴無聲地吶喊,“奶奶的手札里提過,當(dāng)年先祖封印煉獄時,用九位冰谷勇士的魂魄鑄成這道鎖,他們的血滲入冰層,才換來了冰谷百年安寧。可手札最后一頁被蟲蛀了,只留下‘三魂……鎖開……’幾個字?!彼闹讣鈸徇^掌心的冰晶印記,那里正傳來灼燒般的疼,仿佛有團火要從骨頭里鉆出來,“原來……原來封印的鑰匙,是我們。”
阿風(fēng)低頭看向自己胸口的火焰印記,那團火苗此刻劇烈跳動,映得他衣襟上的血跡都泛著紅光。他突然想起叔臨終前塞給他的半塊玉佩,此刻正燙得驚人,玉佩上刻著的“魂歸”二字,正隨著他的心跳泛起紅光,像兩顆即將跳出石面的血珠。“鑰匙不是我們,”他突然按住少年的肩膀,指腹的溫度透過衣衫傳過去,目光掃過三人眉心相似的印記——那是方才光柱散去后,悄然浮現(xiàn)的淺金色紋路,“是‘我們’——三個魂脈相連的人。”
少年的古卷突然“嘩啦”一聲自動翻到最后一頁,空白的紙頁上浮現(xiàn)出血色的字跡,墨跡像活的般流動:“三魂歸一,方解萬魂之鎖;一命換世,方證冰谷清明。”他的手指撫過“一命換世”四個字,紙頁突然滲出鮮血,與他掌心的傷口融為一體,那些字跡順著血管爬進他的心臟,疼得他蜷縮起身子。“原來……早就注定了?!彼肫鹌邭q那年在雪地里迷路,是阿雪姐背著他走了三里地,她的發(fā)梢結(jié)著冰碴,卻哼著歌說“別怕,有姐在”;想起十歲生日,阿風(fēng)哥偷偷把部落祭典的圣火偷出來,在雪地里給他烤土豆,被長老發(fā)現(xiàn)后,一個人扛下了所有責(zé)罰,說“少年還小,要罰就罰我”。原來那些看似偶然的陪伴,都是宿命埋下的伏筆。
漩渦中的黑色鎖鏈開始躁動,那些被封印的怨魂順著鎖鏈攀爬,發(fā)出凄厲的尖嘯。有個抱著嬰兒的婦人怨魂,指甲深深摳進鎖鏈,朝著少年伸出手,嘴型無聲地重復(fù)著“孩子”;還有個扛著獵槍的獵戶,胸口有個貫穿的血洞,他的目光落在阿風(fēng)身上,竟帶著幾分悲憫。阿風(fēng)的火焰印記突然爆發(fā)出強光,將最先靠近的怨魂燒成灰燼:“別信紙上的鬼話!先祖能鑄鎖,我們就能破鎖!”他縱身躍向漩渦,火焰短刀在手中化作丈許長的火刃,刀風(fēng)掃過之處,怨魂的尖嘯都變了調(diào),“阿雪,凍住鎖鏈!少年,記好魂紋,我們要讓這些怨魂解脫,不是讓他們再入輪回!”
阿雪的冰晶靈力順著鎖鏈蔓延,將怨魂凍結(jié)在半空中??赡切┰够甑撵鍤獗认胂笾懈?,冰晶剛附上鎖鏈,就被怨毒的目光蝕出蜂窩般的小孔。她咬著牙催動靈力,嘴角溢出的鮮血滴在冰鏈上,瞬間凝成血珠。她看著阿風(fēng)在火光中穿梭的身影,他后背的舊傷又裂開了,那是十二歲那年為了幫她搶回被冰熊叼走的藥簍,被熊掌拍出來的傷,當(dāng)時他疼得臉色慘白,卻還笑著說“一點都不疼”。此刻那道傷口在火光中外翻,血浸透了衣襟,像朵在烈火中綻開的紅梅,可他揮刀的動作,半點沒慢。
“阿風(fēng)!左后方!”阿雪突然嘶吼,只見一條由無數(shù)孩童怨魂組成的鎖鏈正繞到阿風(fēng)身后,那些孩子的眼睛都是空洞的,嘴里發(fā)出咯咯的笑聲,聽得人頭皮發(fā)麻。阿風(fēng)猛地轉(zhuǎn)身,火刃橫劈,卻在接觸到孩童怨魂的剎那頓住了——那些孩子里,有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眉眼竟和他早夭的妹妹有七分像。就是這一瞬間的遲疑,孩童怨魂的指甲已經(jīng)劃破了他的胳膊,留下五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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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分心!”阿雪的冰晶錐及時趕到,將孩童怨魂凍成冰雕,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他們不是真的!是鎖鏈在勾你的執(zhí)念!”
少年跪在古卷前,指尖的血珠滴在魂紋上,每記完一個,就有一道柔和的金光從卷頁升起,包裹住被凍結(jié)的怨魂。他看見那個抱嬰兒的婦人在金光中漸漸平靜,露出生前的模樣——她穿著粗布襖子,懷里的嬰兒吮吸著手指,她的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我叫春杏,家在山北坡,那年瘟疫,我和娃都沒挺過去……”少年的眼淚落在古卷上,暈開一片血色,“嬸子,回家吧,你男人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等你呢?!彼肫鸢⒀┙阏f過,她奶奶就是瘟疫那年沒的,臨死前還念叨著曬在屋檐下的干辣椒。
有個扛著獵槍的獵戶怨魂在金光中顯形,他看著阿風(fēng)的眼神果然帶著悲憫:“后生,我是你三叔公,當(dāng)年為了護著部落的火種,被怨靈拖進了這鎖里……你后背的傷,跟我當(dāng)年一模一樣。”阿風(fēng)揮刀的手猛地一顫,三叔公是他記事起就沒見過的長輩,只在祠堂的牌位上見過名字,可他怎么會知道自己后背的傷?
“別信!”阿雪的聲音再次響起,她的冰晶鎧甲已經(jīng)布滿裂痕,像隨時會碎掉的玻璃,“他們在讀取我們的記憶!這些都是假的!”
可少年卻搖了搖頭,他的金光包裹住三叔公的怨魂,輕聲說:“真的假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您想家了,對嗎?”三叔公的怨魂愣住了,隨即老淚縱橫,在金光中化作一道流星,朝著北方飛去——那里是部落祠堂的方向。
當(dāng)最后一個怨魂被金光送走時,萬魂鎖突然劇烈收縮,黑色的漩渦凝成一顆巨大的黑晶,懸在三人頭頂。黑晶表面浮現(xiàn)出九寒殿的全貌,原來這座宮殿,從一開始就是用冰谷勇士的骨頭砌成的。阿風(fēng)的火焰刃已經(jīng)黯淡得像根燒紅的鐵條,阿雪的冰晶鎧甲徹底碎裂,露出里面滲血的衣衫,少年的古卷也開始泛黃,紙頁邊緣卷曲得像枯葉,可三人眉心的印記卻前所未有的明亮,像三顆小小的太陽。
“該結(jié)束了。”阿雪突然笑了,她的冰晶印記化作一道流光,撞向黑晶,“奶奶說過,冰谷的女子,從來不是需要被保護的花?!彼肫鹗鍤q那年,奶奶把傳家的冰晶鐲給她,說“這鐲子不是讓你防身的,是讓你記得,冰谷的女兒,骨頭比冰還硬”。黑晶劇烈震顫,表面浮現(xiàn)出蛛網(wǎng)般的裂痕,卻未碎裂。
“傻丫頭?!卑L(fēng)的火焰印記緊隨其后,他的聲音帶著血沫的腥氣,后背的傷口已經(jīng)能看見白骨,“說好一起看冰谷的春天,少一個都不算數(shù)?!彼肫鹗灏延衽迦o他時說的話:“阿風(fēng),有些債,要還;有些諾,要守。”當(dāng)年三叔公為護火種而死,如今,該輪到他了。黑晶的裂痕蔓延得更快,卻仍在頑抗。
少年看著他們消散的身影,突然明白了“一命換世”的真正含義——不是犧牲,是傳承。他將古卷高高舉起,眉心的金光印記融入卷頁,古卷化作一道貫通天地的光柱,從黑晶的裂痕中刺入?!跋茸嬲f‘魂歸一處’,不是要我們死在一起,”他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帶著阿風(fēng)的堅定,阿雪的溫柔,還有他自己的清澈,“是要我們活在彼此心里,活在冰谷的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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