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宮的門,是開著的。
往日里車水馬龍的宮門外,此刻只有禁軍甲胄的冷光,與暮色一同沉淀下來。每一張年輕士兵的臉,都緊繃著,像一張拉滿的弓。
這里是太后的寢宮,國朝最尊貴的女人的居所。如今,卻像一座被重兵圍困的孤城。
慕卿潯與謝緒凌并肩踏入殿門。
殿內溫暖如春,熏香的氣味濃郁得近乎停滯。正上方的鳳椅上,端坐著一人。
太后。
她穿著一身玄色鑲金邊的常服,發(fā)髻梳得一絲不茍,插著一支簡單的鳳頭釵。沒有盛裝的威儀,卻自有一股沉凝如山的氣勢。她面前的矮幾上,放著一盞早已冷透的清茶。
她像是在等他們,又像是在等一個早已注定的結局。
慕卿潯走上前,將懷中的一疊紙,輕輕放在了她手邊的案幾上。姜維的口供,那些與黑蓮教往來的密信,證據(jù)確鑿,字字誅心。
做完這個動作,她便退回謝緒凌身側,靜立不語。
整個大殿,靜得能聽見燭火爆開的輕微畢剝聲。
良久,太后終于動了。她沒有去看那些供狀,甚至連一個余光都未曾施舍。她只是抬起手,理了理自己并無一絲褶皺的袖口。
“皇帝,還是知道了?!?/p>
她的語氣,不是疑問,而是陳述。平靜得像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舊事。
“是?!蹦角錆〉幕貞?,只有一個字。
“是你們告訴他的。”太后再次陳述,隨后,她終于抬起頭,看向并肩而立的兩人,“哀家倒是小看了你們。一個將軍,一個司藥,竟能將哀家藏了這么多年的線,都給揪了出來?!?/p>
她的唇邊,竟然浮起一絲極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沒有暖意,只有徹骨的冰冷和嘲弄。
“哀家不好奇你們是怎么查到的。”她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哀家只好奇,你們呈上這些東西,是想看到哀家如何痛哭流涕,如何跪地求饒嗎?”
謝緒凌始終沉默,手卻一直按在腰間的刀柄上。那是一種無聲的警告,也是一種絕對的守護。
“臣婦只想知道,為什么?!蹦角錆∮谋埔?,問出了那個盤桓已久的問題。
“為什么?”太后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話,她笑出了聲,那笑聲在空曠的大殿里顯得格外刺耳,“慕卿潯,你問哀家為什么?”
笑聲戛然而止。
“因為皇帝太優(yōu)柔!他忘了自己是君,是龍!為君者,當有雷霆手段,當有鐵石心腸!可他呢?他縱容權臣,任由護國府一家獨大!他親近佞臣,將一個心腹之位交給一個來歷不明的江湖草莽!”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擲向虛空,也擲向在場的所有人。
“哀家是在替他清理門戶!替他拔掉身邊那些會動搖國本的毒草!替蕭家的列祖列宗,守住這份來之不易的江山!”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扭曲的亢奮,“哀家所為,樁樁件件,皆為社稷!何錯之有?”
慕卿潯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她預想過太后的抵死不認,預想過她的歇斯底里,卻唯獨沒有預想過,她竟能將這樁通敵叛國、謀害人命的滔天大罪,說得如此理直氣壯,如此……大義凜然。
她不是瘋了。
她是真的認為,自己是對的。
“所以,姜維是毒草,護國府也是?”慕卿潯一字一句地問。
“當然?!碧髮⒚^直指謝緒凌,“謝緒凌,你父親是護國公,你是大將軍,謝家手握大周半數(shù)兵權。軍功赫赫,權傾朝野。自古以來,功高震主者,有幾個能得善終?皇帝念舊情,不忍動你。哀家,是在替他下這個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