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88章 凍土（第1頁）

漠北·草籽破凍土

漠北的春風(fēng)卷著沙礫掠過帳篷時，針娘正跪在剛解凍的土地上，指尖捻著粒飽滿的“太平谷”種子。凍土被篝火烤出細密的裂紋，她往裂縫里撒下種子，再蓋上層混著羊糞的沙土——這是牧民教她的法子，能讓種子在苦寒里扎根。

帳篷外傳來馬蹄聲，是突厥可汗的次子阿古拉，他勒住馬韁，看著滿地的谷種冷笑：“漢人的玩意兒種不活，這里是草原，只長狼毒花?！彼募依锊逯У耵峒龡U纏著塊狼皮，與當年鳳主佩戴的狼頭紋玉佩質(zhì)地相同。

針娘沒抬頭，只是將最后一把種子撒進土里：“去年冬天，你們的羊群啃光了牧草，餓死了三成。若能種出谷子，至少不用靠搶漢人的糧過冬?！彼龔膽牙锩霰尽掇r(nóng)桑要術(shù)》，書頁邊緣被風(fēng)沙磨得卷了毛，上面用突厥文標注著“耐寒谷種培育法”——是柳氏托人送來的。

阿古拉的臉色沉了沉，突然拔箭射向谷種，箭矢卻在離地面寸許處被人用刀挑飛。蘇明軒從帳篷后走出，刀鞘上的銅環(huán)叮當作響，他穿著件牧民的羊皮襖，領(lǐng)口別著朵曬干的狼毒花——是針娘給他的“通行證”，說草原上戴這花的人，都是不怕死的。

“可汗讓你來盯著我，還是來殺我？”針娘拍掉手上的土，阿古拉的箭術(shù)她見過，剛才那箭明顯是故意射偏的。

阿古拉拽著馬韁繩，指節(jié)泛白：“我哥支持繼續(xù)搶中原，我爹……可汗想試試種谷子?！彼麖膽牙锶映鰝€羊皮袋，里面裝著半袋黑色的種子，籽粒比太平谷小，外殼帶著層絨毛，“這是草原的‘黑沙谷’，能在沙地里活，但結(jié)的糧少，你們的太平谷若能和它雜交，或許……”

話沒說完，遠處突然傳來號角聲，三短一長——是突厥貴族的集結(jié)信號。阿古拉的臉色驟變：“我哥帶了人來，說要燒了你的谷田。”

針娘望向谷田盡頭的沙丘，那里隱約有黑影在移動，旗幟上的狼頭紋在陽光下閃著寒光。她突然將羊皮袋里的黑沙谷全撒進土里，又澆上桶羊奶：“雜交得靠風(fēng)傳粉，燒了也沒用?！?/p>

蘇明軒拔刀護在她身前，卻見阿古拉突然調(diào)轉(zhuǎn)馬頭，對著沙丘方向大喊：“這是可汗特許的試驗田，誰敢動？”他的聲音在草原上回蕩，黑影果然停住了。

但沒過多久，沙丘后沖出匹快馬，騎士舉著把彎刀，正是阿古拉的哥哥巴圖。他在谷田邊勒住馬，彎刀指著阿古拉：“你忘了漢人是怎么殺我們父親的？忘了鳳主答應(yīng)給我們的江南糧倉？”

針娘的心猛地一沉。巴圖口中的“父親”，是十年前在邊境沖突中戰(zhàn)死的老可汗，而鳳主當年確實給過突厥貴族承諾，說只要幫她奪權(quán)，就割江南三州給突厥當牧場。

“鳳主的糧倉里，藏的是能讓你們?nèi)甯篂a的鬼稻?！碧K明軒從懷里掏出包鬼稻粉末，撒在地上，幾只啄食的麻雀立刻抽搐起來，“你們搶回去的，都是毒糧?！?/p>

巴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卻仍不肯收刀：“那又怎樣？漢人欠我們的血債，總得用糧食來還！”他揮了揮手，身后的貴族們開始往前涌，馬蹄揚起的沙塵遮住了太陽。

就在這時，針娘突然摘下領(lǐng)口的狼毒花，扔進旁邊的篝火里。干花遇火瞬間燃起藍紫色的火焰，散發(fā)出刺鼻的氣味——這是她和漠北的藥農(nóng)約定的信號，聞到這味的牧民，都會趕來幫忙。

果然，沙丘另一側(cè)傳來牧民的呼喊聲，越來越近。他們騎著瘦馬，舉著鋤頭和鐮刀，為首的是個瞎了只眼的老牧民，他的羊群去年冬天餓死了大半，是針娘給了他半袋太平谷種子，說“種出糧，就不用再賣兒賣女”。

“巴圖王子，”老牧民的聲音沙啞，“可汗說過，誰毀了谷田，誰就是全族的敵人。”

巴圖看著越來越多的牧民圍過來，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阿古拉趁機喊道：“我哥被鳳主的人騙了！他們給的不是糧倉圖，是通往陷阱的死路！”他從懷里摸出張殘破的地圖，上面用突厥文標注著“江南沼澤”，與鳳主當年給的“糧倉圖”完全吻合。

原來鳳主從未想過割地，只是想引突厥貴族進入江南沼澤，借地形消滅他們，再嫁禍給中原軍隊，挑起更大的戰(zhàn)亂。巴圖看著地圖上的“陷阱”二字，突然摔下彎刀，捂著臉蹲在地上——他去年帶的商隊，就是在那片沼澤失蹤的。

風(fēng)波平息后，阿古拉幫著針娘加固谷田的籬笆，蘇明軒則在旁邊搭建風(fēng)車，用柳氏設(shè)計的圖紙改造——這風(fēng)車能把沙地里的水分抽到田壟，比牧民靠天吃飯靠譜多了。

“我哥不會善罷甘休?！卑⒐爬L(fēng)車里添著潤滑油，“他和幾個老貴族偷偷聯(lián)系了西域的金礦主，想用金子換中原的火藥，說是要炸了你的谷田?！?/p>

針娘的手頓了頓，想起江南鹽商那筆未查清的賬目，上面記著“西域金砂，換江南鹽引”——原來鹽商的錢，最終流到了突厥貴族手里，又變成了買火藥的資本。

“金礦主是誰？”蘇明軒的手指在風(fēng)車的齒輪上劃過，這齒輪的紋路，與他在灞橋糧倉發(fā)現(xiàn)的銅鑰匙驚人地相似。

“不知道，只聽說每次交易都在黑沙城的酒館，中間人是個戴銀面具的漢人?！卑⒐爬穆曇魤旱煤艿?，“那面具上，有朵梅花紋——和當年太后母族的標記一樣。”

夕陽西下時，針娘的谷田里突然冒出點點新綠，是太平谷的嫩芽頂破了凍土。牧民們歡呼著圍過來，用羊骨做成的鋤頭小心地給幼苗培土。老牧民摸著嫩芽，渾濁的眼睛里淌出淚：“活了，真的活了……”

蘇明軒望著那片新綠，突然明白針娘為何非要來漠北。她種下的不只是谷種，是能讓仇恨發(fā)芽的土壤。就像這凍土下的草籽，哪怕被馬蹄踩了千遍，只要有春風(fēng)，就總能鉆出地面，向著太陽生長。

夜里，他在帳篷里鋪開地圖，黑沙城的位置被紅筆圈住，旁邊標注著“三月十五，月圓之夜”——是阿古拉說的交易日期。地圖的角落，針娘用狼毫筆寫了行小字：“金能買火藥，卻買不到吃飽飯的安穩(wěn)”。

風(fēng)從帳篷縫里鉆進來，吹得燭火搖曳，照亮地圖上密密麻麻的路線。蘇明軒知道，這場關(guān)于糧食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從江南的稻田，蔓延到了漠北的草原。而那些藏在金礦和火藥背后的人，或許從未想過，最堅硬的防線，不是城墻和刀槍，是牧民碗里的那碗糙米飯，是漢人與突厥人一起種下的，那株頂破凍土的太平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