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二字輕飄飄落下,卻重逾千斤。
一直垂眸不語的蕭夜瞑,指尖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再看那林映漁,臉上方才那點血色與得意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余下一片僵硬的灰白。
沈容之溫雅的臉上依舊掛著笑意,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袖袍下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
沈青書眼角抽了抽,雖惱顧羨言辭犀利,卻不得不承認句句戳在禮法要害上,叫人無從反駁。
顧羨卻似渾然不覺,只不緊不慢地續(xù)道:“沈賢弟出海這三載,陸娘子獨守空閨,晨昏定省,侍奉高堂膝下無一疏漏。這還不算,竟還能分出心力,將名下兩家鋪子打理得井井有條,撐起沈家大半門戶……”
他話音微頓,似惋惜又似譏誚:“只可惜啊,那兩間日進斗金的旺鋪,轉頭為了填補賢弟那位同胞阿姐捅出的窟窿,竟白白抵給了債主。而陸娘子呢?竟未見半分怨懟,依舊默默操持,逆來順受,這般‘賢德’依顧某看,錄入《列女傳》中亦不為過。”
沈青書忙接口,試圖圓過這話頭:“全仗顧東家平日多有提攜,賢媳她方能……”
話未說完,便被顧羨輕搖的扇面止住。
他語氣平淡,卻擲地有聲:“沈丈此言,顧某愧不敢當。說來慚愧,當年顧某落難,若非陸娘子心存仁善,施以援手,顧某早已是泉下之鬼。后來那兩家鋪子,不過是在下投桃報李,略盡綿薄心力罷了,何功之有?一切皆是陸娘子自身堅韌明慧之功?!?/p>
沈容之聞言,面色更窘,躬身便欲行大禮:“顧兄高義,恩同再……”
一個“造”字還未出口,顧羨已倏然起身,手中折扇“唰”地合攏,不輕不重地抵在他肩頭,止住了他的動作。
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地砸在沈容之心上:“顧某還聽說,賢弟當年新婚燕爾,卻即將遠行,曾在洞房花燭夜跪地叩首,懇求陸娘子代你承歡膝下,守住家業(yè)。那時信誓旦旦,言猶在耳。如今賢弟倒是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他略頓一頓,唇角勾起一抹譏誚:“只是這報恩的方式,著實……別致得很?!?/p>
沈容之的面色霎時青白交加,像是被人當眾揭了短處,羞憤難當。
然而,那失態(tài)也只在瞬息之間,他深吸一口氣,竟將那份難堪緩緩壓下,唇角重新牽起一抹溫雅的弧度,只是正要開口……
顧羨的扇骨卻已輕抬,止住了他的話頭。
“不過……”
顧羨話鋒一轉,“林娘子既對你有救命之恩,從外室抬作偏房,安置在偏院倒也合乎情理,只是……”
他目光掃過林映漁,“納妾,需正妻畫押立契,方可入門,更不得僭居正堂,敢問林娘子何以安坐于此?”
他眉梢微挑,語帶譏誚,“莫不是陸娘子已然首肯?即便首肯,妾室亦無登堂待客之理?!?/p>
林映漁暗自咬牙,這姓顧的句句如刀,專往她痛處戳!什么正妻妾室,她向來不屑這些虛名,可被左一句“外室”右一句“不得僭越”的作踐,怒火便直往上涌。
一個外人,也配在沈家指手畫腳?果然和那陸氏是一路貨色!
沈氏父子相顧失色,冷汗涔涔,竟一時語塞。
無契登堂已犯“妻妾失序”之律,更遑論被貴客親眼目睹。
難道能直說陸氏昨夜“病故”,所以由容之立契?
若如此,顧羨下一句必定追問喪儀靈堂何在!
陸氏可是他的救命恩人,豈會善罷甘休?
顧羨卻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帶著他們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