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的陽光熾烈得刺眼,與曼谷機場內喧囂的人流和甜膩的香水味混雜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眩暈的黏膩感。19歲的小黃緊跟著17歲的女友小周,亦步亦趨,像一只被無形線繩牽引的木偶。他背上那個簡單的雙肩包里,塞著幾件輕便的夏裝和對于“新生活”不切實際的幻想,那是他全部的行囊。
“我們先在曼谷玩兩天,就當度蜜月啦!”小周挽著他的胳膊,笑得天真爛漫,涂著亮釉的指甲輕輕劃過他的手臂,“然后我家生意伙伴會來接我們,過邊境很方便的,那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指著機場外招攬生意的出租車,用幾句磕絆的泰語熟練地談妥了價格,仿佛早已輕車熟路。
小黃有些恍惚地點點頭。飛行途中,他靠著舷窗,看著下方綿延的異國土地,心里不是沒有過疑慮。姐姐黃雅的警告像蚊子一樣在耳邊嗡嗡作響:“她那身行頭,看著就像仿的……說話做事透著一股假勁……”但他側頭看到小周依偎在他肩頭沉睡的側臉,那點疑慮便被強行壓了下去。他偷偷拍下機票,設置了僅自己可見的朋友圈——“新的開始”。這三個字此刻像是一種自我催眠。
曼谷的兩天,被精心包裝成一場甜蜜的幻夢。小周帶他穿梭于熱鬧的夜市,在霓虹閃爍的攤販間流連,品嘗甜到發(fā)膩的熱帶水果和辛辣的冬陰功湯。她自拍,發(fā)朋友圈,定位在曼谷豪華的酒店(盡管他們只是路過門口),一切都顯得那么“正?!?,甚至美好得有些不真實。只有在某些瞬間,小黃捕捉到她接電話時刻意壓低的嗓音和快速變換的表情,那里面有一絲他讀不懂的焦躁和冰冷。
“快點啦,磊磊,約好的車要到了!”第二天傍晚,小周催促著,語氣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迫。他們沒有再回“預訂”的酒店,而是直接上了一輛看起來頗為破舊的越野車。司機是個皮膚黝黑、沉默寡言的壯漢,瞥了他們一眼,眼神漠然。
車窗外的景色逐漸由繁華都市變?yōu)榈桶拿窬樱缓笫蔷d延的熱帶農(nóng)田和叢林。路燈越來越少,黑暗如同濃墨般浸染開來。小黃感到一陣不安,攥緊了手心:“雪兒,我們這是要去哪兒?不是說明天再……”
“哎呀,計劃有變嘛,那邊老板急著見我們?!毙≈艽驍嗨曇粢琅f甜膩,卻透著一股敷衍,“放心,跟著我沒錯的?!彼贸鍪謾C,屏幕的光映亮她一小片臉頰,那上面沒有任何家人的來電或訊息,只有幾個沒有保存姓名的號碼發(fā)來的簡短信息。她快速回復著,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飛快。
車輛顛簸了數(shù)小時,最終在一片荒涼、只有零星燈火的邊境地帶停下??諝鉂駸?,混雜著泥土和腐植的氣息,遠處隱約傳來狗吠和某種聽不懂語言的叫喊。一條渾濁的河流在月光下泛著暗沉的光,對岸是更深沉的黑暗和模糊的輪廓——那就是緬甸。
“到了,下車?!彼緳C生硬地用中文說道,率先推門下去。
小黃跟著小周下了車,腿腳有些發(fā)麻。四周寂靜得可怕,只有蟲鳴和河水流動的聲響。一種冰冷的恐懼終于穿透了愛情的迷障,攫住了他的心臟?!把﹥?,這到底是……”
話未說完,小周突然松開了他的手,快步朝著不遠處亮起車燈的一輛黑色轎車走去,語氣輕快:“我去接個人,你在這里等一下哦,馬上回來!”
“雪兒!”小黃急了,想跟上她。但就在這時,三名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男子瞬間圍了上來。他們穿著雜亂的民兵服裝,手里握著老舊的步槍,眼神兇狠而麻木,直接擋住了他的去路。其中一人用生硬的中文低吼:“別動!”
小黃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小周鉆進了那輛黑色轎車。車窗降下,她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只是對著駕駛座上一個模糊的人影笑了笑,說了句什么。轎車毫不猶豫地發(fā)動,絕塵而去,尾燈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土路盡頭。
整個世界仿佛瞬間傾覆。
“手機!護照!拿出來!”冰冷的槍口抵住了他的后腰。小黃渾身一顫,機械地交出了身上所有的東西。那個為首的男子掂量著他的護照,嗤笑一聲:“你女朋友?她拿了十萬塊錢走了。你現(xiàn)在是我們的財產(chǎn)。”
十萬塊……這個詞像一把燒紅的鐵釬刺入他的大腦。姐姐的懷疑、那些看似名牌的仿品、對緬甸生意的狂熱吹噓……無數(shù)碎片在這一刻轟然拼湊成一幅殘酷無比的畫面。他不是來開始新生活的,他是被賣掉的貨物。
絕望如同冰冷的河水淹沒了他。他雙腿發(fā)軟,幾乎要癱倒在地?!拔夷堋夷芙o我女友發(fā)條消息嗎?就一條!”他幾乎是哭著哀求,幻想著這或許是一個誤會,或許雪兒會回來救他。
令人驚訝的是,那領頭男子竟真的獰笑著把他的手機遞還給他,眼神里充滿了貓捉老鼠般的戲謔:“發(fā)啊,看她會不會理你?!?/p>
小黃的手指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他不敢報警,不敢聯(lián)系家人給綁匪留下線索,最后一絲求生本能讓他迅速點開姐姐黃雅的微信對話框,用盡全身力氣敲下最簡短的信息:
**“被賣了,緬甸,救我!”**
剛點擊發(fā)送,手機就被粗暴地奪回。那人看著屏幕,哈哈大笑,把屏幕懟到他眼前:“救了屁!看看,你那個寶貝女朋友把你刪了!”
屏幕上,那個曾經(jīng)熟悉的頭像旁邊,只有一個冰冷的紅色感嘆號——**消息已發(fā)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他不是被刪除了,他是被拉黑了。徹底的,決絕的,毫無余地。
最后一絲幻想徹底粉碎。小黃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癱軟在地,泥土沾滿了他的褲腿。押送他的人粗暴地將他拽起,推搡著走向河邊。一條簡陋的木船等在岸邊,像一頭沉默的怪獸。
渾濁的莫艾河水打著旋,無聲地將他們渡向對岸的黑暗。小黃回頭望去,泰國的燈火在遙遠的黑暗中微弱得像天上的星星,那是他再也回不去的正常世界。對岸,更大的陰影籠罩下來——高墻、電網(wǎng)、哨塔的輪廓在昏暗中隱約可見,如同巨獸匍匐在地,等待著吞噬新的獵物。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鐵銹味和絕望的氣息。
槍口重重往前一頂,他一個趔趄,踏上了緬甸的土地。
身后是愛情的尸骸,前方是人間煉獄。
而他,明碼標價十萬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