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誕生的喜訊,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暖風(fēng),迅速吹遍了洛陽宮城的每一個角落,繼而透過巍峨的宮門,傳向了整個帝國的心臟——洛陽城,乃至更遙遠的州府。紫微宮內(nèi)外,那因生產(chǎn)而緊繃數(shù)日的氣氛為之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刻意營造、卻又發(fā)自部分真心的歡慶。
昭告以最正式的規(guī)格頒下,由中書省擬定,門下省審核,尚書省執(zhí)行,以明發(fā)邸報的形式,飛馳天下諸道。文中盛贊皇后“坤儀毓秀,懿德垂范,誕育皇嗣,克承天休”,宣告“龍朔二年春,皇后武氏于紫微宮昭陽殿,誕育皇子,母子安康,此乃宗社之福,萬民之慶”。詞藻華美,典制莊嚴,將一樁皇室家事,提升到了關(guān)乎國本的高度。
朝賀的儀式在次日清晨舉行。天色未明,文武百官已依品階身著禮服,序列于含元殿前的巨大廣場之上。戟杖森然,儀仗煊赫。當(dāng)皇帝李治御臨含元殿,升坐龍椅之時,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震徹云霄。隨后,以宰相為首的群臣依序入殿,向著御座上的皇帝,也向著象征皇后與皇子的空置鳳座、嬰床方向,行三跪九叩大禮,敬獻賀表,說盡了吉利稱頌的言辭。李治面帶笑容,一一受禮,雖偶有咳嗽(風(fēng)疾終究留下了痕跡),但精神矍鑠,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緊接著便是盛大的宮宴。兩儀殿內(nèi),珍饈美饌?cè)缌魉愠噬希瑢m廷樂師奏響《舒和之樂》、《雍和之樂》,舞姬們身著彩衣,隨著悠揚的鐘磬之聲翩翩起舞,長袖曼舞,恍若天女散花。宗室親王、公主、外命婦、以及得寵的近臣們齊聚一堂,觥籌交錯,笑語喧嘩??諝庵袕浡葡恪⑹诚闩c濃郁的香料氣息,一派歌舞升平、共享圣眷的景象。
然而,在這片普天同慶的熱鬧之下,細心之人仍能窺見幾分微妙。
一些追隨武媚崛起的新貴,如許敬宗、李義府等人,自然是滿面紅光,敬酒祝禱之聲最為響亮,言辭間不露痕跡地將功勞歸于皇后的賢德與天佑。而一些出身關(guān)隴或山東高門的勛舊,面上雖也帶著合乎禮儀的笑容,舉杯應(yīng)和,但那笑意卻未必能抵達眼底。他們或許會想起已故的王皇后,或許會思及被貶黜的褚遂良,或許只是本能地對這位手段凌厲、子嗣眾多的武皇后,感到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與疏離?;首釉蕉啵浜蟮牡匚辉焦倘艚饻?,這對于那些希望維持傳統(tǒng)權(quán)力格局的舊族而言,絕非純粹的喜訊。
更有一些消息靈通之士,在推杯換盞的間隙,會低聲交換著關(guān)于太子李弘、雍王李賢近況的寥寥數(shù)語,目光偶爾掃過那空置的、象征著新生皇子的位置,眼神中帶著難以言說的揣測。一個皇子的誕生,在鞏固中宮權(quán)威的同時,也必然會在現(xiàn)有的皇子序列中投下一顆石子,激起層層漣漪。只是這漣漪最終會擴散至何方,此刻尚無人能看清。
盛宴直至華燈初上方才漸歇。百官謝恩退去,宮人開始收拾殘局。兩儀殿內(nèi)重歸寂靜,唯有殿外值守的金甲衛(wèi)士,依舊如同雕塑般矗立在漸沉的暮色里。喧囂過后,紫微宮上空那輪初升的彎月,清冷地照耀著這片承載了無數(shù)喜悅、算計與希望的宮闕,預(yù)示著明日,又將是一場圍繞著權(quán)力與血脈的、無聲的延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