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901章 海口新牙生長的禁忌（第1頁）

府城的舊街像條僵臥的老蛇，青石板路被百年的腳步磨得發(fā)亮，縫隙里嵌著深褐色的苔蘚，連陽光落下來都要被老屋檐剪得支離破碎。街尾那間塌了半角的青磚房，便是牙婆常待的地方。她總穿件洗得發(fā)白的青布衫，佝僂著背坐在門檻上，膝頭擺個竹籃，籃里鋪著塊暗紅的粗布，像攤凝固的血。

七八歲的阿明第一次見到牙婆時，正攥著剛掉的乳牙躲在巷口。那牙齒小小的，帶著點新鮮的血腥味，他本想聽奶奶的話丟到屋頂上——老輩人都說，上牙丟屋頂，能讓新牙長得筆直，像屋梁般端正；下牙拋水井，好叫恒牙扎根深穩(wěn)，如井壁的青石般牢固?？赡翘祜L(fēng)大，他怕一抬手牙齒就被吹到不知哪里去，正猶豫著，就聽見身后傳來沙啞的聲音：“娃兒，牙給婆婆吧，南海娘娘會保佑你長口好牙。”

阿明回頭，看見牙婆瞇著眼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像老樹皮上的裂紋。她枯瘦的手從袖管里摸出顆糖人，是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糖衣在陰光下泛著劣質(zhì)的亮。“你看，娘娘給的賞?！毖榔虐烟侨诉f過來，阿明聞到她手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像潮濕的泥土混著點甜腥。他咽了咽口水，想起奶奶說過不能隨便要陌生人的東西，可那糖人的香氣和牙婆慈祥的模樣，讓他把到了嘴邊的拒絕又咽了回去。他看看手里的乳牙，又看看糖人，最終還是把牙齒放在了牙婆的竹籃里。那牙齒落在粗布上，發(fā)出輕微的“嗒”聲，像顆小石子掉進了深潭。

那天晚上，阿明是被一陣細碎的聲音吵醒的。起初他以為是老鼠，舊街的老鼠向來膽大，常在房梁上跑跳?？赡锹曇舨灰粯?，是從床底傳來的，“咯吱、咯吱”，帶著種有節(jié)奏的研磨感，像有人在嚼塊硬邦邦的東西。他嚇得縮在被子里，只露出兩只眼睛盯著床底的黑暗。月光從窗欞漏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那研磨聲越來越清晰，仿佛就在耳邊。他想喊奶奶，可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發(fā)不出一點聲音。直到天快亮?xí)r，那聲音才漸漸消失，他攥著被子的手，滿是冷汗。

第二天一早，阿明頂著黑眼圈告訴奶奶昨晚的事。奶奶正給灶膛添柴，聞言手里的柴火“啪”地掉在地上?！澳闶遣皇前讶檠澜o牙婆了？”奶奶的聲音發(fā)顫，眼睛瞪得圓圓的。阿明點點頭，不敢隱瞞。奶奶氣得拍了他一下，“你這娃兒！說了多少遍，換牙要按規(guī)矩來，怎么偏不聽！”她急忙拉過阿明的嘴，借著灶火的光看他的牙床——那顆剛掉乳牙的地方，恒牙只冒了個尖尖的頭，顏色發(fā)暗，一點也不像正常牙齒該有的瑩白。

“這可糟了。”奶奶蹲下身，用圍裙擦了擦眼角，“那牙婆不是好人，她收乳牙是要借孩童的生機養(yǎng)自己的牙?！卑⒚髀牪欢裁唇小敖枭鷻C”，只覺得奶奶的話讓他心里發(fā)毛。那天起，他每天都盼著恒牙快點長出來，可那牙尖就像被凍住了似的，半點不見長。更讓他害怕的是，每天深夜，床底的磨牙聲都會準(zhǔn)時響起，有時還會夾雜著輕微的嘆息，像個老太婆在耳邊呼氣。

巷子里的其他孩子也漸漸出了怪事。住在阿明隔壁的小胖，上周把乳牙給了牙婆，如今說話漏風(fēng)，新牙遲遲不長，夜里還總說夢話，喊著“別磨了”。還有街東頭的妞妞，原本整齊的牙床腫了起來，疼得她直哭，去醫(yī)館看了，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開了點消腫的藥膏，涂了也不管用。大人們終于慌了，聚在巷口議論紛紛，都說要找牙婆問個清楚?？擅看斡腥巳フ宜?，那間青磚房都鎖著門，窗縫里黑沉沉的，像只閉著的眼睛。

真正的驚悚發(fā)生在一個滿月的夜晚。那天阿明的奶奶燉了點骨頭湯，讓阿明給巷口獨居的張大爺送一碗。阿明提著食盒走在巷子里，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路過牙婆的青磚房時，他看見門虛掩著，里面沒點燈，卻有微弱的聲音傳出來。他本來想快點走，可那聲音太奇怪了，“咔嚓、咔嚓”，像是在啃什么堅硬的東西。好奇心壓過了恐懼，他悄悄湊到門邊，從門縫里往里看。

屋里的景象讓阿明渾身的血都凍住了。牙婆坐在地上，背對著門，手里拿著塊青灰色的石塊，正用嘴用力啃著。石塊邊緣粗糙，被她啃得掉了不少碎屑。更可怕的是，月光從屋頂?shù)钠贫凑障聛恚寐湓谒膫?cè)臉上——她的嘴角沾著石屑和淡淡的血絲，嘴唇張開著，露出一排嶄新的牙齒。那牙齒小小的，排列整齊，泛著青白的光，分明就是孩童才會有的乳牙！阿明認出，其中一顆牙齒的形狀很特別，頂端有個小小的缺角，那是小胖上周掉的乳牙，小胖還跟他炫耀過那顆牙的缺角像個小月亮。

阿明嚇得手一抖，食盒“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骨頭湯灑了一地，熱氣混著香氣飄進屋里。牙婆猛地轉(zhuǎn)過身，眼睛在黑暗里閃著幽光，像夜間的貓。她看見門外的阿明，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笑，露出那排乳牙，“娃兒，你看，娘娘給我的新牙，多好看。”阿明尖叫一聲，轉(zhuǎn)身就跑，食盒也顧不上撿，連滾帶爬地跑回了家。

奶奶聽了阿明的話，立刻鎖上了門，還在門后放了把菜刀，又從灶膛里掏出些燒紅的灶灰，撒在門檻外?！皠e怕，灶灰是陽火煉的，能驅(qū)邪?！蹦棠瘫е鴾喩戆l(fā)抖的阿明，聲音也在抖，“那牙婆年輕時是個接生婆，后來接生死了人，被夫家趕了出來。聽說她為了續(xù)命，學(xué)了旁門左道，靠吃孩童乳牙來換自己的牙，借孩童的生機活下來?！卑⒚骺s在奶奶懷里，想起牙婆啃石塊的樣子，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第二天一早，巷子里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幾個膽大的男人拿著鋤頭鐵鍬去砸牙婆的門，可門一打開，里面空無一人。地上只有一堆啃得坑坑洼洼的石塊，還有那個鋪著暗紅粗布的竹籃。竹籃里裝滿了乳牙，密密麻麻的，在晨光下泛著詭異的白。有人發(fā)現(xiàn)，竹籃底下壓著張黃紙，上面用朱砂畫著奇怪的符號，旁邊寫著一行小字：“南海娘娘賜齒，借命三載?！?/p>

牙婆就這么消失了，再也沒人見過她。奇怪的是，自從她消失后，那些把乳牙給了她的孩子，恒牙漸漸開始正常生長，夜里的磨牙聲也消失了。阿明的恒牙長出來時，又白又整齊，只是他再也不敢隨便接陌生人的東西，更不敢把乳牙隨便丟掉。每次換牙，他都會乖乖地把上牙丟到屋頂，下牙拋進水井，還會學(xué)著奶奶的樣子，對著天空拜三拜，念叨著：“恒牙長，身體壯，邪祟莫近我身旁?！?/p>

府城舊街的老人們說，牙婆是被南海娘娘收走了，也有人說她是借夠了生機，躲到別的地方去了。但不管怎樣，“牙婆換齒”的傳說一直流傳了下來，成了代代孩童換牙時的禁忌。直到多年后，阿明長成了大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他還會給孩子講牙婆的故事，講“上丟屋頂、下拋水井”的規(guī)矩。每當(dāng)這時，他都會想起那個滿月的夜晚，想起牙婆嘴里那排青白的乳牙，還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磨牙聲——那聲音，像刻在骨子里的警示，提醒著人們，有些老規(guī)矩，從來都不是空穴來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