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死寂中流淌,唯有鳳瑤壓抑的啜泣如同受傷幼獸的嗚咽,斷斷續(xù)續(xù)地從厚重的錦緞下傳出,在空曠破敗的暖閣內(nèi)顯得格外凄涼。
蕭雪衣站在門外,冰冷的石磚寒意透過薄薄的鞋底直抵心尖。她看著李辰安消失的方向,那孤絕的背影如同烙印,灼燒著她的靈魂。
憤怒的余燼仍在胸腔里噼啪作響,羞恥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四肢百骸,但另一種更深沉、更復(fù)雜的情緒,卻如同破冰的暗流,開始艱難地涌動。
他最后那句“毒已解”。
冰冷的三個字,卻像一把鑰匙,撬動了她被憤怒和痛苦封鎖的理智。
母后那虛弱的身軀,絕非尋常傷勢,帶著濃烈的邪異氣息殘留。
空氣中散不去的那股令人作嘔的陰冷穢氣。與長樂宮之前爆發(fā)的恐怖波動同源。
母后剛才的狀態(tài)……那痛苦與渴求交織的扭曲神情……絕非正常,更像是一種瀕死的掙扎與沉淪。
難道……辰安哥哥真的是在……解毒?用這種……方式?
這個念頭讓她渾身顫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即使是為了救命,這種方式……對她而言,依然是難以承受的背叛與褻瀆??墒恰绻负笳娴谋恍拔锔襟w,危在旦夕……
錦緞下的啜泣聲漸漸低弱下去,變成一種近乎絕望的、無聲的抽噎。
蕭雪衣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那是她的母后啊。無論她與辰安哥哥之間發(fā)生了什么,她終究是生她養(yǎng)她的人。此刻,她像個被徹底打碎的精美瓷器,裹在沾滿灰塵的破布里,在剛剛經(jīng)歷非人折磨的廢墟中,獨自舔舐著身與心的雙重創(chuàng)傷。
一股遲來的、尖銳的心疼,壓過了部分憤怒。她深吸一口氣,冰冷而渾濁的空氣刺痛了她的肺腑,卻也讓她混亂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她不能就這樣離開。也不能帶著滿腔的質(zhì)問和怒火沖進去。
她需要……一個答案。
蕭雪衣輕輕推開了那扇歪斜的月洞門,動作很輕,仿佛怕驚擾了什么。房間里燭光昏暗,塵土在光柱中飛舞。她一步步走向角落那堆錦緞,腳步沉重。
錦緞下的人似乎察覺到了動靜,猛地一僵,啜泣聲戛然而止。那團錦緞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蕭雪衣在距離幾步遠的地方停下,看著那團瑟瑟發(fā)抖的錦緞,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一時竟發(fā)不出聲音。半晌,她才聽到自己干澀而嘶啞的聲音響起,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母后……”
錦緞的顫抖更加劇烈。里面?zhèn)鱽硪宦晿O力壓抑的、破碎的嗚咽。
“他……走了?”鳳瑤的聲音悶悶地從錦緞下傳出,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掩飾的絕望與羞恥。
“嗯?!笔捬┮聭?yīng)了一聲,聲音依舊干澀。她不知道該說什么,質(zhì)問?安慰?都顯得如此蒼白和不合時宜。她只是站在那里,看著那團象征著母后此刻所有狼狽與不堪的遮蓋物,心亂如麻。
沉默再次降臨,比之前更加沉重,壓得人喘不過氣。
許久,錦緞的邊緣被一只蒼白、布滿青紫指痕的手顫抖著掀開了一角。鳳瑤那張慘白如紙、淚痕交錯、卻依舊難掩傾城之色的臉露了出來。她的眼睛紅腫不堪,眼神渙散而空洞,如同失去了所有生氣的琉璃珠子。
她不敢看蕭雪衣,目光躲閃著,最終死死盯著地面的一處裂痕,仿佛要將自己埋進去。
“雪衣……”鳳瑤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砂紙上磨過,“你……都看見了?”問出這句話,仿佛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巨大的羞恥感讓她瞬間再次淚如泉涌。
蕭雪衣的心被狠狠刺中。她看著母后此刻的模樣,所有的質(zhì)問和憤怒似乎都失去了力量。她緩緩地點了點頭,聲音艱澀:“是……我看見了。”
“??!”鳳瑤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悲鳴,猛地將臉埋進錦緞里,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壓抑的哭聲再次響起,充滿了無盡的絕望和自我厭棄,“對不起……雪衣……母后對不起你……母后……母后是個不知廉恥的人……母后該死……你殺了我吧……殺了我……”
她語無倫次,字字泣血,那深入骨髓的愧疚和自我否定,讓蕭雪衣的淚水也再次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