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最后的時光像指縫間的沙,悄無聲息地溜走。何頌也將他那一頭黃毛染了回來得益于何頌的“引薦”,他的另外兩個“小伙伴”——李博和徐超,也加入了我們的“圈子”。李博精瘦,眼神活絡(luò);徐超則壯實些,話不多,但帶著一股憨直的莽撞。他們?nèi)藘叭怀闪宋业摹案唷?,假期后半段,我們四人幾乎形影不離。有他們在身邊簇擁著,聽著他們一口一個“宇哥”,那種被仰望的感覺如同會上癮的蜜糖,暫時麻痹了心底深處的不安。與那個自稱“孤獨的狼”的鍋蓋頭也偶遇過幾次,我沒再充大頭請他吃飯,只是彼此點頭示意,維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江湖”距離,倒也相安無事。
九月帶著燥熱的風(fēng)如期而至。開學(xué)的日子到了。外婆替我仔細熨燙了嶄新的星光中學(xué)校服——那質(zhì)地精良的藍白色,在陽光下仿佛真的會發(fā)光。父親親自開車送我,他那輛略顯舊氣的黑色轎車,在星光中學(xué)門口停滿的各色豪車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一路上,父親緊握著方向盤,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他的目光透過擋風(fēng)玻璃望著前方,聲音低沉而嚴肅,一遍遍重復(fù)著那些老生常談:
“小宇,到了新學(xué)校,心思要放在學(xué)習(xí)上!咱們家…這次是下了血本的!你媽…不容易?!?/p>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還是點明了那層窗戶紙,“別再像小學(xué)那樣…跟同學(xué)鬧矛盾了。安分點,知道嗎?”
我坐在副駕駛,目光投向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心不在焉地“嗯嗯”應(yīng)著。新環(huán)境的期待和對“宇哥”身份即將面臨的考驗交織在一起,父親的叮囑像隔著一層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花錢?找關(guān)系?我知道,也隱約為此感到一絲羞恥,但這點羞恥很快被另一種情緒覆蓋——**憑什么我不能享受更好的?我王宇,現(xiàn)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父親陪著我,穿過綠樹成蔭、建筑氣派的校園,走向初一(14)班的教室。這所學(xué)校真大,光是初一年級就有整整十六個班。推開教室門,喧囂的人聲撲面而來。嶄新的桌椅,明亮的窗戶,空氣中還殘留著裝修材料的淡淡氣味。幾十張陌生的面孔,帶著好奇、興奮或矜持,互相打量著。
我的目光快速掃過人群,心臟猛地一跳——何頌!他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也看到了我,立刻咧開嘴,興奮地朝我揮手,眼神里滿是“自己人”的熟稔。竟然真分到了一個班!
這巧合像一顆定心丸,讓我緊繃的神經(jīng)稍稍松弛。父親幫我辦手續(xù)時,何頌還特意湊過來,帶著點炫耀的語氣跟我爸打了聲招呼:“叔叔好!我和宇哥是好朋友!”
父親略顯詫異地點點頭,眼神里多了幾分探究。
上課鈴尖銳地響起,宣告著初中生涯正式開始。
一個矮胖的身影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幾乎擋住了大半光線。她穿著深色的職業(yè)套裝,繃得緊緊的,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掃視全場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教室里瞬間鴉雀無聲。這就是我們的班主任,段西,一位教英語的女老師。
她邁著與其身材不太相符的沉穩(wěn)步伐走上講臺,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她沒有立刻說話,只是用那雙嚴厲的眼睛再次掃視了一圈,無形的壓力讓幾個原本還在交頭接耳的學(xué)生瞬間噤若寒蟬。
“歡迎來到初一(14)班?!?/p>
她的聲音不高,卻自帶一種穿透力,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我是你們的班主任,段西。在我的班上,有三條鐵律:**第一,不允許打架斗毆!第二,不允許惹是生非!第三,必須遵守課堂紀律!**”
每一個“不允許”都像重錘砸下。
接著,她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我知道,在座的各位,大部分都是憑借自己優(yōu)秀的成績考進來的。”
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教室的某些角落,包括我所在的位置,“當(dāng)然,也有一小部分人,是通過其他途徑進來的?!?/p>
她刻意加重了“其他途徑”四個字,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等待某種反應(yīng)。
“對于這部分同學(xué),”
她的聲音冷了幾分,“我希望你們能珍惜這個機會,夾緊尾巴做人,努力跟上別人的腳步。別把某些地方的壞習(xí)氣,帶到我這里來!”
“其他途徑”、“夾緊尾巴做人”、“壞習(xí)氣”……這些字眼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扎在我最敏感的神經(jīng)上。小學(xué)那些屈辱的記憶瞬間翻涌上來。我的臉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燙,但一種奇異的、扭曲的自豪感卻壓過了羞恥——看,連老師都知道我是“特殊”進來的!這和我小學(xué)那個教導(dǎo)主任的兒子王其,又有什么區(qū)別?我甚至挑釁般地微微抬起了下巴,迎向段西的目光,仿佛在無聲地宣告:我就是那個“特殊”的,你能怎樣?
下課鈴終于解救了沉悶的氣氛。教室里瞬間恢復(fù)了嘈雜,新生們像出籠的鳥兒,開始互相攀談,尋找著熟悉的面孔或建立新的聯(lián)系。何頌立刻像打了雞血一樣活躍起來。他自來熟的本性發(fā)揮得淋漓盡致,拉著李博和徐超,在男生堆里穿梭。
“嘿,兄弟,認識一下?這是我們宇哥!”
他拍著我的肩膀,聲音洪亮,生怕別人聽不見,“王宇!我宇哥!知道不?他親哥是龍哥!道上混的,倍兒有面兒!這片兒都罩得?。 ?/p>
他唾沫橫飛,添油加醋地描繪著根本不存在的“江湖事跡”。
效果立竿見影。許多男生的目光瞬間聚焦到我身上,好奇、驚訝,更多的是羨慕。被這種目光包圍的感覺,讓我有些飄飄然。我努力維持著淡然的表情,微微頷首,享受著這種被關(guān)注、被“敬畏”的氛圍。
然而,在這片羨慕的目光中,一道冰冷的、帶著明顯敵意的視線,如同芒刺在背,讓我無法忽視。我循著感覺望去——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一個留著長長斜劉海的男生,正冷冷地盯著我。他的劉海幾乎遮住了半邊眼睛,露出的那只眼睛里沒有絲毫溫度,只有毫不掩飾的鄙夷和一絲……挑釁?他緊抿著嘴唇,一句話也沒說,但那眼神分明在說:“裝什么裝?”
我心頭一凜,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這個人…不簡單。果然,第二節(jié)數(shù)學(xué)課剛開始沒多久,他就堂而皇之地趴下睡覺。數(shù)學(xué)老師是個年輕男老師,顯然被這開學(xué)第一天的公然挑釁激怒了,厲聲把他叫了起來。在全班的注視下,他懶洋洋地直起身,揉了揉眼睛,臉上沒有半分懼色,只有不耐煩。這是我第一次見識到有人敢在開學(xué)第二天就如此“囂張”,心中對他的警惕又多了幾分:這家伙,絕對是個刺頭,不好惹!
最后一節(jié)是自習(xí)課,段西老師再次來到教室,宣布要臨時選班干部,讓大家毛遂自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