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級領導轟然落馬的炸雷,震動了整個東安市。隨之而來的,是一場波及甚廣的權力洗牌與清算風暴。北安區(qū)管理處臨危受命,抽調(diào)精干力量,組成特別調(diào)查小組,火速進駐南岸區(qū),協(xié)助整理、核查與該領導相關的所有線索與證據(jù),統(tǒng)一上報。
風口浪尖之下,楊鵬哥的臨時職務水漲船高,掛上了正科級的頭銜,負責小組的具體運作。我也從普通的科員,擢升為一級科員,擁有了更直接的調(diào)查權限。這片曾經(jīng)阻隔了老太太冤屈的“南岸區(qū)”,如今成了我們分管的地域,權力的邊界在風暴中被強行打破。
然而,巨大的權力伴隨著的,是更沉重的壓力和責任。楊鵬哥顯得異常沉默,常常對著堆積如山的卷宗出神,眉宇間籠罩著揮之不去的疲憊和一種更深沉的憂慮。這案子牽涉太廣,盤根錯節(jié),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不再提“灰”,但那謹慎到近乎壓抑的態(tài)度,比任何言語都更清晰地詮釋著這個詞的含義。
我則像一頭嗅到血腥味的獵犬,一頭扎進了浩如煙海的檔案里。那份被壓抑的正義感,在獲得更大權限后,如同野火般重新燃燒起來。我瘋狂地翻閱著,尋找著任何可能撕開黑暗的縫隙。
就在我整理一摞關于土地審批違規(guī)的舉報材料時,一個不起眼的牛皮紙檔案袋滑落出來。封面上寫著:“匿名舉報:關于張xx(南岸區(qū))收受巨額賄賂線索”。
張xx!
這個名字如同九霄驚雷,瞬間在我腦海中炸裂!是那個放任兒子奸殺少女的張領導!那個讓老太太在烈日下絕望跪求卻無人敢碰的“龐然大物”!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沖破肋骨。我顫抖著手抽出里面的文件——厚厚一疊銀行流水復印件、工程項目合同、照片、甚至還有幾份模糊不清的錄音文字稿!樁樁件件,矛頭直指張xx!更讓我血液沸騰的是,其中幾筆款項的時間,竟與老太太孫女遇害的時間點高度吻合!這絕非偶然!
“楊鵬哥!快看!”我?guī)缀跏菗涞綏铢i哥桌前,將文件重重拍在他面前,聲音因激動而嘶啞,“張xx!是張xx!鐵證!他跑不掉了!”
楊鵬哥的目光掃過文件,瞳孔猛地一縮。他拿起文件,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泛白,一頁頁翻看,臉色越來越沉。辦公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我粗重的喘息。
“王翼……”他放下文件,抬起頭,眼神復雜到了極點,有震驚,有憤怒,但更多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憂慮和……恐懼?!斑@太危險了。他背后……就算大樹倒了,盤踞多年的根系還在!動他,就是捅馬蜂窩!”
“危險?”我猛地站起身,指著窗外南岸區(qū)的方向,“那個被毀掉的女孩就不危險嗎?!那個絕望的老太太就不危險嗎?!楊鵬哥,你說我們是黑與白中間那道灰!現(xiàn)在呢?我們手里握著能漂白它的東西!哪怕只能漂白一點點,變成白灰色,也比現(xiàn)在這黑黢黢的灰要強!何況,”我深吸一口氣,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現(xiàn)實考量,“我們被派到這里,如果查不出點驚天動地的東西,只是按部就班整理些邊角料,等風暴過去,我們算什么?無功無過?甚至可能被當成替罪羊!這案子,就是我們立足的根基!扳倒他,就是我們的投名狀!為了前途,為了……以后不再那么‘灰’,也值得一搏!”
我的話,像一把冰冷的鑰匙,插進了楊鵬哥內(nèi)心最現(xiàn)實的那把鎖。他沉默了,目光在文件和我的臉上來回逡巡。辦公室外,是南岸區(qū)原班人馬隱隱窺探的目光;辦公室里,是足以掀起驚濤駭浪的證據(jù)和年輕下屬燃燒著理想與野心的目光。他臉上的肌肉繃緊又松開,最終,化作一聲沉重到極點的嘆息,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點了點頭。
“好……但必須謹慎!所有證據(jù)鏈必須閉環(huán)!每一步都要留痕!不到最后一刻,絕不能暴露!”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一絲微弱卻堅定的白光,穿透了厚重的灰霾。權力,終于握在了能揮向黑暗的方向!
然而,風暴中心的漩渦,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幽深、更污濁。
調(diào)查剛深入展開,無形的壓力便如潮水般涌來。南岸區(qū)原先的管理人員,臉上堆著熱情到虛假的笑容,頻繁地“慰問”我們。
“楊科,王科,辛苦了辛苦了!天天看材料,眼睛都熬壞了,來來來,一點小意思,提提神!”一個油頭粉面的負責人,不由分說地將兩條包裝精美的“香煙”塞進我和楊鵬哥懷里。
我本能地皺眉,對這種赤裸裸的“人情”極其反感。楊鵬哥倒是面色平靜地接了過去,說了聲“謝謝”。
回到我們臨時征用的、位于南岸區(qū)管理處深處一間帶獨立鐵皮文件柜的專屬辦公室,我隨手想把煙扔桌上。
“等等?!睏铢i哥叫住了我。他走到那個厚重的、帶著冰冷金屬光澤的鐵皮文件柜前,用鑰匙打開了屬于他的那一格。
眼前的景象讓我們兩人瞬間僵在原地!
柜子里,根本不是文件!密密麻麻,整整齊齊,碼放著幾十條一模一樣的“香煙”!那刺目的數(shù)量,散發(fā)著無聲的嘲諷和巨大的壓力。
楊鵬哥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沉默地拿起我們剛收到的那兩條,拆開其中一條的塑封——里面根本不是煙草!而是碼放得整整齊齊、嶄新得晃眼的百元大鈔!紅得刺目!
“操!”我忍不住爆了粗口,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
楊鵬哥動作極快。他拿出手機,對著滿柜子的“香煙”和拆開后露出的現(xiàn)金,從不同角度拍了十幾張清晰的照片。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條拆開的“香煙”連同鈔票,原樣塞回柜子里。做完這一切,他拿出那把黃銅色的文件柜鑰匙,當著我的面,雙手握住兩端,猛地發(fā)力!
“咔吧!”一聲脆響,鑰匙應聲而斷!
他面無表情地走到辦公室角落的獨立衛(wèi)生間,將兩截斷鑰匙扔進馬桶,按下了沖水按鈕。水流聲轟鳴,帶走了那冰冷的金屬。
“這件事,到此為止。爛在肚子里?!彼D過身,眼神銳利如刀,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這些東西,就是催命符!在案子徹底塵埃落定、報告上交之前,誰也不能動,更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們發(fā)現(xiàn)了!否則……”他沒說下去,但我們都明白后果。
對方見我們“收”了煙卻毫無動靜,顯然明白了我們的態(tài)度。軟的不行,便來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