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家宴偶遇后,明蘭便對顧明遠這旁支子弟留了心。她并非一時興起,而是從其言行舉止、所閱書籍以及那密密麻麻的批注中,看到了某種潛質——一種超越其出身環(huán)境限制的聰慧、勤奮與難得的靜氣。在明蘭看來,一個年輕人,身處貧寒卻能安于清苦,不為外物所擾,專注于學問,且眼界不拘泥于科舉八股,這本身便是一種可貴的品質。
她開始有意識地通過府中管事,了解顧明遠家中的境況與其學業(yè)的進展。得知其父顧晗為人正直,雖困頓卻從不向侯府張口乞求,只一心教導兒子;得知顧明遠在族學中(旁支子弟亦可入侯府設立的族學啟蒙)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深得先生稱贊,如今已通過童生試,正在準備秀才試。然而,其家計也確實艱難,顧晗微薄的收入,既要維持家用,又要支付明遠日益增長的筆墨紙硯及書籍費用,已是捉襟見肘。
明蘭思忖,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對于這等有志氣的寒門學子,些許恰當?shù)姆龀?,或許便能改變其一生的軌跡。她并未大張旗鼓地直接贈予金銀,那或許會傷了這父子倆的自尊,也容易惹來其他旁支的非議。她選擇了更為委婉而有效的方式。
一日,她召來負責族學及與外支聯(lián)絡的管事,吩咐道:“我聽聞旁支的顧晗之子明遠,讀書頗為勤勉。如今既已開筆作文,筆墨耗費必大。你且去庫房,支取些上好的宣紙、湖筆、徽墨,再選幾部新出的時文集注和經(jīng)義解析,以侯爺犒賞勤學子弟的名義,給他送去。記住,不必言是我特意吩咐,只說是例行賞賜即可。”
管事領命而去。當這些對于顧家而言堪稱奢侈的文具書籍送到時,顧晗與顧明遠皆是又驚又喜,對著侯府方向連連作揖道謝。顧明遠撫摸著光滑的宣紙和散發(fā)著清香的徽墨,心中激動不已,他知道,這不僅僅是物資,更是一種無聲的認可與鼓勵。
此后,明蘭又借著考校族中子弟學業(yè)的名義,偶爾會在顧明遠來府中向長輩請安時,召他前來問幾句話。她問的并非全是死記硬背的經(jīng)義,有時會涉及史論,有時會談及地方民情,甚至偶爾會以假設的情景,詢問他的看法。顧明遠初始有些緊張,但見明蘭態(tài)度溫和,便也漸漸放開,雖言辭仍帶著少年的青澀,卻往往能言之有物,邏輯清晰,顯見是真正讀過書且思考過的。
一次,明蘭問他:“若你為一縣之令,遇災年,倉廩空虛,饑民待哺,當如何處置?”
顧明遠沉思片刻,方謹慎答道:“學生以為,首在安民之心,即刻張榜公告,言明朝廷已在籌措賑濟,穩(wěn)定人心,防生亂象。其二,清查縣中富戶存糧,勸其平價售糧或捐輸,可許以旌表。其三,組織尚有勞力之民,以工代賑,如修葺水利、平整道路,既安撫流民,亦為日后計。其四,八百里加急,向上官乃至朝廷呈報災情,請求撥發(fā)錢糧。其間,需嚴查胥吏,防其克扣,確保錢糧能達于饑民之口?!?/p>
這番應對,雖略顯理想化,未能完全顧及官場復雜人情與執(zhí)行難度,但思路清晰,措施層層遞進,考慮到了穩(wěn)定、生產(chǎn)、求助等多個方面,對于一個未曾經(jīng)歷實務的少年而言,已屬難得。明蘭聽罷,眼中贊許之色更濃。她溫言道:“想法不錯。然則世事復雜,書中得來終覺淺,許多事,需親身經(jīng)歷,方知其中艱難。你如今首要,仍是打好根基,精進學問,將來若有機會,再于實務中慢慢體會?!?/p>
顧明遠恭敬受教:“學生謹記夫人教誨?!?/p>
明蘭的這些關注與鼓勵,如同春風化雨,無聲地滋養(yǎng)著顧明遠。他深知自己得到的這些優(yōu)待,并非理所當然,而是源于侯夫人的賞識。這讓他更加堅定了刻苦攻讀、不負期望的決心。同時,明蘭的幾次點撥,也讓他眼界更為開闊,不再僅僅將科舉視為唯一的出路,而是開始思考學問與世務的結合。
隨著顧明遠順利考取秀才功名,并且在接下來的鄉(xiāng)試中一舉中舉,雖名次不算頂尖,但以他的年齡和出身,已是極為出色的成績。捷報傳來,連顧廷燁都聽聞了這個旁支子弟的名字,在明蘭提及此事時,亦點頭表示認可:“此子倒是塊材料,若肯踏實走下去,前程當不止于此?!?/p>
明蘭看著手中關于顧明遠中舉的簡報,嘴角泛起一絲欣慰的笑意。她知道,自己當初沒有看錯人。這顆自貧瘠土壤中頑強生長出的幼苗,已然開始展露崢嶸。而她,愿意繼續(xù)為他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庇護與指引,靜待其成長參天。這對于整個顧氏家族而言,亦是一件值得期許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