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3章 東宮初遇（第1頁）

日子在東宮仿佛陷入了一種凝滯的平靜。林夙，如今頂著“小林子”的名號，謹(jǐn)記忠伯的教誨，將自己活成了一個無聲的影子。他每日做著分內(nèi)的雜事，研磨、理書、清掃，動作輕巧，效率極高，卻幾乎不發(fā)出任何多余的聲響，也從不主動開口說話。他的存在感被刻意壓得很低，若非必要，絕不在人前多停留一刻。

蕭景琰似乎也忘記了自己一時興起帶回的這個小太監(jiān)，大多數(shù)時候都沉浸在自己的書卷世界里，或是望著窗外某處出神，眉宇間總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淡漠與倦怠。只是偶爾，在林夙低頭奉茶或整理散落的書卷時，他會抬起眼，目光似是不經(jīng)意地掠過那雙過于靈巧的手和低垂的、看不清神情的臉龐。

一種無聲的試探，在東宮這片沉寂的湖面下悄然進(jìn)行。

這日午后，蕭景琰照例在書房習(xí)字。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他身周投下溫暖的光斑，卻暖不透他眼底的微涼。林夙靜立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專注地研著墨，濃黑的墨汁在硯臺里一圈圈蕩開，細(xì)膩均勻，足見其耐心與專注。

殿內(nèi)檀香裊裊，唯有筆尖劃過宣紙的沙沙聲，和偶爾翻動書頁的輕響。

突然，一陣略顯倉促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趙懷安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抱拳行禮，神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殿下。”

蕭景琰并未抬頭，筆尖依舊穩(wěn)健：“何事？”

趙懷安看了一眼旁邊垂手侍立的小林子，略有遲疑。

“無妨，說吧。”蕭景琰語氣平淡。

“是?！壁w懷安壓低了些聲音，“方才宮外傳來消息，負(fù)責(zé)秋祭外圍灑掃安排的李管事，昨夜……失足落井了。”

蕭景琰運(yùn)筆的手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一滴墨汁險些滴落。他緩緩放下筆，抬眸看向趙懷安：“失足落井？”

“表面看是如此。”趙懷安的聲音更沉，“但李管事水性不錯，且那口井位置并不偏僻，夜間亦有巡邏侍衛(wèi)經(jīng)過。更巧的是，秋祭車駕儀仗的最終路線圖，昨日才剛由他最終核定，呈送了上來。”

話無需說盡，其中的蹊蹺與寒意已不言自明。

蕭景琰的指尖在微涼的紫檀木書案上輕輕敲擊了兩下，面色沉靜如水，眼底卻似有暗流涌動。秋祭是皇室大事，太子協(xié)理部分事務(wù)是他好不容易才爭取來的、在父皇面前略展能力的機(jī)會。若是在車駕儀仗上出了紕漏，哪怕只是小小的沖撞或不敬，都足以被那些虎視眈眈的言官抓住大做文章，扣上“辦事不力”、“心存不敬”的帽子。

這分明是一次針對性的警告，或者說，是一次蓄意的破壞。手段狠辣且干凈利落。

“知道了?！绷季茫捑扮诺_口，聽不出情緒，“下去吧。此事，不必深究。”

趙懷安眼中閃過一絲不甘，但最終還是抱拳道：“屬下明白?！鞭D(zhuǎn)身退下時，他的目光再次掃過角落里的林夙，帶著審視與一絲未散的疑慮。

書房內(nèi)重歸寂靜，卻比之前更添了幾分壓抑。

蕭景琰重新提起筆，卻久久未能落下。他目光落在宣紙上，焦點(diǎn)卻不知在何處。那種熟悉的、無處不在的束縛感和冰冷的惡意，如同無形的蛛網(wǎng)，再次纏繞上來，令人窒息。他身邊可信之人太少，能用的力量更是有限，即便察覺到危險，往往也只能像現(xiàn)在這樣，被動地、隱忍地咽下苦果。

他的視線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向一旁。

那個叫小林子的小太監(jiān)，依舊維持著研墨的姿勢，眉眼低順，仿佛剛才那番暗藏機(jī)鋒的對話從未發(fā)生過。他好像被嚇住了，又或者，根本就沒聽懂？

蕭景琰眸光微閃，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打破了滿室的沉寂：“你覺得，李管事是失足嗎？”

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莫名。為何會去問一個剛來幾天、底細(xì)不明的小太監(jiān)？是出于一種難以言說的孤獨(dú)，還是……那日回廊下，那雙清亮不甘的眼睛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

林夙研墨的手驟然停下。

他猛地抬起頭，臉上瞬間血色褪盡，眼中充滿了真實(shí)的驚惶和不知所措，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發(fā)顫：“殿下恕罪！奴才……奴才愚鈍，不敢妄議宮外大事！”

反應(yīng)激烈，符合一個受寵若驚又恐懼不安的小太監(jiān)該有的表現(xiàn)。

蕭景琰看著他嚇得瑟瑟發(fā)抖的模樣，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失望，或許還有自嘲。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嗎？他揮了揮手，意興闌珊：“孤隨口一問，起來吧。”

“謝……謝殿下。”林夙的聲音依舊帶著顫音，小心翼翼地站起身，重新垂首站好，仿佛剛才那一問耗光了他所有的勇氣。

書房內(nèi)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更漏滴答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