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3章 清理眼線（第1頁）

寒夜里的東宮，靜得只能聽見檐角下冰棱融化滴落的細微聲響，嗒……嗒……像是更樓在催促著時光，又似危機逼近的腳步聲，敲在人心上。殿內(nèi)，燭火搖曳，將太子蕭景琰伏案的身影拉得細長，投在冰冷的宮墻上，更顯孤寂。他面前攤著一本《通義》，目光卻并未落在書頁上，而是凝望著跳動的燭芯，眉宇間鎖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與凝重。

小林子悄無聲息地侍立在陰影里，如同殿內(nèi)的一件擺設，呼吸都放得極輕。他低垂著眼瞼，目光卻銳利地掃過殿外偶爾經(jīng)過的巡夜太監(jiān)的身影。白日里從老太監(jiān)馮靜那里得來的消息，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有人，而且極可能就是二皇子或三皇子的人，要在東宮安插新的眼線。東宮如同一個篩子，剛剛堵上一個漏洞，新的窺探又將至。太子殿下本就舉步維艱，絕不能任由這些耳目潛伏下來。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殿外廊下那個正在擦拭燈罩的小宮女身上——綠漪。她是三日前才被內(nèi)務府分派到東宮來的，手腳還算麻利，話不多，總是低眉順眼。但小林子注意到，她擦拭器皿時，眼神總是不經(jīng)意地飄向殿內(nèi)，尤其是太子書案的方向。而且，她腰間掛的那個香囊，繡工精巧，用料也非普通宮女所能及，倒像是某些有頭有臉的宮女才會有的東西。馮靜的暗示模糊，但小林子幾乎可以肯定，問題就出在這個看似安分的綠漪身上。不能打草驚蛇，必須讓她自己犯錯，而且是足以被逐出東宮、永不錄用的錯。

機會很快來了。翌日午后，蕭景琰被皇帝傳召議事。東宮一時沒了主子，氛圍似乎也松懈了些。小林子故意吩咐綠漪：“殿下書房那方紫檀木嵌玉的鎮(zhèn)紙落了些灰，你進去仔細擦拭干凈。殿下愛潔，動作務必輕緩，莫要碰亂了書案上的公文?！彼Z氣平淡，一如往常吩咐差事。

綠漪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光亮，恭順地應了聲“是”，端著清水和軟布便低頭進了書房。小林子并未跟進去，只是退到廊柱之后，目光透過窗欞的縫隙，冷冷地注視著里面。

書房內(nèi)，綠漪先是小心翼翼地擦拭著那方貴重的鎮(zhèn)紙，動作確實輕柔。然而，她的視線很快就被書案上一份攤開的奏疏抄本吸引了過去。那是景琰練字時抄錄的一份關于漕運的舊奏章，并非機密，但此刻，它卻成了最好的誘餌。小林子看見她的動作停頓了，眼神左右瞟了一下，確認殿內(nèi)無人，手指便假裝無意地拂過那份抄本，似乎想看清上面的字跡，甚至想將其微微掀起，查看下方是否壓著別的什么東西。

就是現(xiàn)在。

小林子并沒有立刻發(fā)作。他耐心地等著，直到綠漪擦拭完畢，強作鎮(zhèn)定地走出書房，臉上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色。她或許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蕭景琰返回東宮，眉宇間帶著一絲被訓誡后的郁氣。小林子侍奉他脫下披風，遞上一杯暖茶。就在景琰準備坐下繼續(xù)看書時，小林子突然“咦”了一聲，目光落在書案上。

“殿下，”他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與謹慎，“您這方鎮(zhèn)紙……似乎位置挪動了些許？還有這份抄本，奴婢記得您離去時，角是對齊案邊紋路的，如今卻歪了?！?/p>

景琰聞言，目光倏地掃向書案。他生性細膩，對自己書案的擺設確有印象。經(jīng)小林子一提醒，他也立刻察覺了那微小的不協(xié)調(diào)。他的臉色沉了下來。東宮之內(nèi)，竟有人敢在他不在時，動他的書案？

“午后都有誰進過書房？”景琰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自有一股寒意。

“回殿下，只有負責清掃的宮女綠漪。奴婢吩咐她進來擦拭鎮(zhèn)紙?！毙×肿哟故谆卮?，語氣平穩(wěn)，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景琰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傳綠漪?！?/p>

綠漪被召進來時，臉上還帶著一絲茫然，甚至有點委屈?！暗钕滤∽铮局皇欠蠲潦面?zhèn)紙，萬萬不敢動殿下的東西……”她跪在地上，聲音發(fā)顫。

小林子這時才上前一步，依舊是那副低眉順眼的模樣，話語卻如綿里藏針：“奴婢也相信綠漪姑娘不是有心的。只是殿下書案上的東西都關乎政務，哪怕只是一份普通的抄本，若被隨意翻動，傳了出去，只怕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以為東宮下人毫無規(guī)矩，甚至……泄露了不該泄露的?！彼D了頓，看向綠漪腰間的香囊，“況且，綠漪姑娘這香囊甚是別致，像是宮里頭等宮女才有的份例，不知是在何處當差時得的賞賜？如今在東宮做些粗使活計，倒是委屈了?！?/p>

這話看似關心，實則句句指向要害。動書案東西是大忌，擁有與身份不符的物品更是引人懷疑。綠漪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香囊，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這香囊確實是她舊主所賜，而她的舊主，正與長春宮那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蕭景琰何等聰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關鍵。他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宮女，眼中閃過一絲厭棄和冰冷的了然。他不需要確鑿的證據(jù)，在這深宮里，一絲懷疑就足夠了。他不能容忍一個心懷叵測的眼線留在身邊。

“看來東宮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本扮穆曇魶]有一絲溫度，“高攀不起的賞賜，也不必戴了。自己去內(nèi)務府領罰，以后不必再回東宮了。”

“殿下！殿下饒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綠漪的哭求聲凄厲起來，她知道被這樣趕出東宮意味著什么，不僅差事沒了，以后在宮里也難再有好去處。

但景琰只是揮了揮手，兩名值守的小太監(jiān)立刻上前，毫不客氣地將哭喊著的綠漪拖了出去。殿內(nèi)重新恢復了安靜，只剩下那凄厲的求饒聲似乎還在梁間纏繞不去。

蕭景琰閉上眼，揉了揉眉心，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厭惡這種無休止的猜忌和清理，卻又不得不為之。他睜開眼，看向一旁沉默垂立的小林子。這次，又是他提前察覺，巧妙布局。

“你做得很好?！本扮穆曇艟徍土诵┰S，帶著一絲復雜的情緒，“若非你心細，只怕日后禍患無窮?！?/p>

“為殿下分憂，是奴婢的本分?！毙×肿虞p聲應道，語氣沒有絲毫居功自傲。

景琰看著他，燭光下，小林子低順的眉眼顯得格外清晰溫潤。這一刻，東宮之主心中那點因被窺探而起的煩躁，奇異地被一種微妙的安心感所取代。這個看似卑微的小太監(jiān)，卻有著遠超其身份的敏銳和忠誠，像一把藏在暗處的匕首，替他擋開了來自暗處的冷箭。

然而，清理掉一個眼線，真的就安全了嗎？小林子垂下的眼眸深處，卻并無輕松之色。打草驚蛇，對方只會更加警惕，下一次的手段，必定會更加隱秘和狠毒。綠漪被拔除，消息很快就會傳到她背后主人的耳中。

這深宮之寒，絕非驅(qū)散一個小小的宮女就能緩解的。更大的風雨，正在這短暫的平靜之后醞釀。殿外，夜色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