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太子“病重”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迅速在波譎云詭的宮廷中蕩開漣漪。各方勢力反應(yīng)不一,有冷眼旁觀的,有暗自竊喜的,自然也有“關(guān)懷備至”的。
翌日下午,天色依舊陰沉,鉛灰色的云層低垂,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東宮門前傳來通傳,周貴妃宮中的掌事太監(jiān)錢祿來了,身后還跟著兩名小太監(jiān),捧著幾個精致的錦盒。
忠伯得了信兒,連忙進去稟報。寢殿內(nèi),蕭景琰半倚在榻上,身上蓋著錦被,臉色經(jīng)由程不識太醫(yī)的妙手和些許化妝,顯得比平日更為蒼白虛弱,唇色也淡了幾分。他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冷意,隨即被濃重的疲憊感覆蓋,微微頷首,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請進來吧?!?/p>
小林子垂手侍立在榻邊,聞言目光微凝,下意識地提高了警惕。周貴妃此時派人來,絕不僅僅是探病那么簡單。
很快,錢祿那肥胖的身影便挪了進來,他臉上堆著慣有的、仿佛用尺子量過的諂媚笑容,一進門便甩袖行禮,聲音尖細:“奴才錢祿,奉貴妃娘娘之命,特來探望太子殿下。娘娘聽聞殿下秋祭受驚,鳳體欠安,心中甚是掛念,夜不能寐,特命奴才送來些上好的藥材,給殿下補補身子,望殿下安心靜養(yǎng),早日康復(fù)?!?/p>
他說話時,眼睛卻不著痕跡地快速掃過殿內(nèi)陳設(shè),以及榻上太子的氣色,那笑容底下,藏著不易察覺的審視和算計。
景琰勉強撐起身子,虛弱的咳嗽了兩聲,才緩聲道:“有勞貴妃娘娘掛心……本王只是偶感風寒,并無大礙,竟驚動了娘娘,實在是……咳咳……”
“殿下這是說的哪里話!”錢祿趕忙接口,笑容更深了幾分,“您是我大胤的儲君,萬金之軀,關(guān)乎國本,娘娘關(guān)心殿下,那是理所應(yīng)當?shù)?。娘娘說了,讓殿下務(wù)必‘好好養(yǎng)病’,宮中諸事不必掛懷,一切自有皇上和娘娘操心呢?!?/p>
他特意加重了“好好養(yǎng)病”四個字,聽起來是關(guān)懷,細細品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和暗示,暗示太子安分待在東宮養(yǎng)病,不要再試圖沾染任何權(quán)柄。
景琰眼底寒意更甚,面上卻依舊是一派感激與虛弱:“多謝娘娘體恤……本王……定當謹記娘娘教誨,安心養(yǎng)病。”他說話間氣息微喘,似乎多說幾句都極為費力。
錢祿見狀,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的神色,看來太子這次是真的嚇破膽了,或者本就如此不堪一擊。他示意身后的小太監(jiān)將錦盒呈上:“殿下,這是娘娘特意賞賜的百年老山參、靈芝、還有血燕窩,都是極好的滋補之物,最是溫養(yǎng)元氣。娘娘吩咐了,定要殿下按時服用,才不負娘娘一片愛惜之心吶。”
小林子默默上前,替太子接過那些錦盒。錦盒入手沉甸甸的,用料考究,雕刻精美,盡顯貴妃宮中的奢華與氣派。他低眉順目,恭敬道:“奴才代殿下,謝貴妃娘娘厚賞。”
錢祿這才像是完成了任務(wù),又說了幾句場面上的吉祥話,便心滿意足地告退了。臨走前,他那雙細小的眼睛又在小林子身上停留了一瞬,帶著某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
待錢祿一行人離去,殿內(nèi)的空氣仿佛才重新開始流動,卻帶著一股凝滯的壓抑。
景琰臉上的虛弱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沉靜。他掀被下榻,走到那些打開的錦盒前。盒中藥材品相極佳,香氣濃郁,確是難得的上品。
“黃鼠狼給雞拜年……”景琰冷笑一聲,指尖拂過那支形態(tài)酷似人形的老山參,“她倒是舍得下本錢。”
小林子將錦盒仔細蓋好,輕聲道:“娘娘越是舍得,只怕所圖越大。殿下,‘好好養(yǎng)病’這話,聽著像是關(guān)切,實則……”
“是警告,也是威脅?!本扮涌诘?,語氣森然,“讓朕安分些,別再妄想不屬于朕的東西?!彼D(zhuǎn)頭看向小林子,“這些藥材,你怎么看?”
小林子沉吟片刻,道:“貴妃娘娘賞賜之物,若明著查出問題,便是打娘娘的臉,后果不堪設(shè)想。但正因其名貴,若在其中動些不易察覺的手腳……反而更易得手。慢性毒藥,或是與殿下日常服用的藥物相克之物,皆有可能?!?/p>
景琰頷首,他與小林子想到了一處。在這深宮之中,最致命的毒藥,往往包裹著最甜美的糖衣。
“程太醫(yī)今日請脈之后,開的方子朕看過了,多是些安神補氣的溫和之藥。”景琰思忖著,“與這些補藥同用,短期內(nèi)應(yīng)無大礙。但……”他看向小林子,“朕不能冒這個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