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67章 如月再動（第1頁）

蕭景琰那句“沒有傳召，不必再到孤眼前來”，如同一道冰冷的旨意，將林夙徹底隔絕在了東宮的核心之外。

自那日御花園斥責之后，東宮的氣氛降到了冰點。太子殿下變得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必要的朝會和政務(wù)處理，大多時間都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他的臉色始終未見好轉(zhuǎn)，甚至因為心緒郁結(jié)和無人細心督促用藥進食，反而更添了幾分憔悴。程太醫(yī)來請脈的次數(shù)漸多，開的安神藥方劑量也重了些，卻總像是隔靴搔癢，治不了根。

蘇婉如接手了近身侍奉的活兒，她心思細膩，行事穩(wěn)妥，將太子的起居安排得井井有條，筆墨紙硯、茶水點心，無一不精，無一不妥?？伤僦艿?，也終究填補不了那份驟然抽離的、深入骨髓的默契與懂得。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太子的臉色，在他揉按額角時適時遞上一杯參茶，在他對著一份普通奏折久久出神時，屏息靜氣地不敢打擾。

趙懷安加強了東宮的守衛(wèi)，特別是書房和寢殿周圍，幾乎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氣氛肅殺。他看向書房方向的眼神充滿了擔憂，卻又無可奈何。他知道癥結(jié)何在，但那不是他能觸碰的領(lǐng)域。

而林夙，則嚴格恪守著太子的命令。

他搬離了原來靠近書房的值房，搬到了東宮配給中階宦官居住的廡房。那里條件簡陋，冬日陰冷，夏日燥熱，與之前不可同日而語。他依舊忙碌，卻不再是圍繞著太子轉(zhuǎn)。他負責核對賬目、管理庫房、訓(xùn)導(dǎo)新來的小太監(jiān)、與內(nèi)務(wù)府及其他衙門對接瑣碎事務(wù)……這些工作繁雜而耗神，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細心，他做得一絲不茍，甚至比以往更加苛刻，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他不再主動出現(xiàn)在太子可能經(jīng)過的地方。偶爾在宮道上遠遠看見太子的儀仗，他會立刻垂首躬身，退避到路旁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直到儀仗完全過去，才沉默地繼續(xù)前行。他的腰背似乎總是微微彎著，透著一種近乎卑微的恭順。

只有極少數(shù)時候，在深夜，當確定太子已經(jīng)安歇，整個東宮陷入沉睡時，他才會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書房外的廊下，隔著緊閉的窗扉，靜靜地站上一會兒。里面燈燭已熄，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見。但他只是站在那里，仿佛這樣就能離那無盡的孤獨和壓力稍近一點，就能確認里面的人是否安好。

小卓子幾次紅著眼圈想給他送些厚衣服和吃食，都被他嚴厲地斥退了?！白龊媚阕约旱谋痉郑瑒e惹麻煩?！彼穆曇衾溆玻粠б唤z情緒。小卓子看著他師父日益消瘦的身影和眼下濃重的青黑，咬著嘴唇不敢再說什么。

所有人都能感覺到，林公公變了。他身上那份曾經(jīng)靈動慧黠的氣韻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一個謹小慎微、冰冷沉默的空殼。東宮的下人們私下議論，都說林公公這是失了寵，怕是再也起不來了。有人同情，有人竊喜，更多的是世態(tài)炎涼的漠然。

而這其中，最暗自竊喜的，莫過于宮女如月。

她被周貴妃送入東宮，本就是帶著任務(wù)來的。之前因為林夙的存在，她幾乎無法靠近太子身邊，更別提完成貴妃交代的“留意太子言行，必要時可令其言行有失”的指令。林夙那雙看似溫和實則洞察一切的眼睛，總讓她感到無所遁形，心驚膽戰(zhàn)。

如今，真是天賜良機！

林夙失寵被逐，太子心神不寧，身體不適，正是她趁虛而入的大好時機。她刻意打扮得素凈可人，每日殷勤地在書房外伺候，端茶送水，噓寒問暖。蘇婉如雖不喜她，但她是貴妃所賜，又未明顯出錯，也不好強硬阻攔。

起初，蕭景琰對她十分不耐，往往她剛說兩句話就被揮手屏退。但如月極有耐心，且善于察言觀色。她發(fā)現(xiàn)太子近日睡眠極差，精神不濟，便投其所好，聲稱家中祖?zhèn)饔邪采耢o心的藥茶方子，愿為殿下調(diào)制。

蕭景琰被失眠和頭痛折磨得煩躁不堪，聞言雖未全信，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便允了她。

如月心中狂喜，面上卻絲毫不露，只恭順道：“奴婢這就去準備。只是此方需用清晨采集的露水沖泡效果最佳，且飲下后需小憩片刻，方能見效。殿下可否允奴婢明日清晨送來？”

蕭景琰疲憊地按著太陽穴，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

如月退下后，立刻回到自己房中，緊閉房門，從貼身的荷包里取出一個用油紙包裹得極好的小紙包。里面是一種近乎白色的細微粉末，無色無味，正是周貴妃通過秘密渠道交給她的藥物。貴妃說過，此藥少量服用，只會令人精神恍惚，反應(yīng)遲鈍，易于引導(dǎo)，長期服用則會損及神智。

她看著那藥粉，手微微有些發(fā)抖。她知道這是在玩火，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是萬劫不復(fù)。但想到貴妃許諾的事成之后的榮華富貴，想到自己能擺脫卑微處境的可能，那點恐懼就被強烈的欲望壓了下去。

次日清晨，天還未亮透，如月便用收集好的露水，精心泡好了一盞“安神茶”。在將茶盞放入食盒的前一刻，她左右張望，確認無人，才顫抖著打開那個小紙包，用指甲挑了一點粉末，迅速彈入茶湯中。粉末遇水即溶，瞬間消失無蹤。

她深吸一口氣，強作鎮(zhèn)定，蓋好茶盞，提著食盒向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