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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崔氏心跡（第1頁）

乾清宮東暖閣的那場雷霆之怒，如同冬日里最刺骨的寒風(fēng)，吹散了崔婉如初得恩寵的些許暖意，只留下徹骨的冰寒與后怕?；实勰请p渾濁卻銳利的眼睛，以及那句未盡的威脅，日日夜夜在她腦海中回蕩。她深知，自己雖僥幸脫身，但那根名為“疑心”的刺，已深深扎入帝王心中。往后言行，稍有差池，便是萬劫不復(fù)。

宮廷生活陡然變得如履薄冰。前來奉承巴結(jié)的宮人肉眼可見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種或明或暗的審視與疏離。周貴妃雖被暫時奪了權(quán)柄，但其勢力盤根錯節(jié)，偶爾投射過來的陰冷目光，讓崔婉如寢食難安。張昭儀依舊不冷不熱，仿佛一切與她無關(guān)，但崔婉如能感覺到，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眸下，藏著更深的算計。

她被困在自己華麗卻冰冷的宮苑里，像一只被無形絲線捆綁的雀鳥?；实垡琅f會偶爾召見她，態(tài)度卻多了幾分審視與疏遠(yuǎn)，不再有初時的溫和。每一次伴駕，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她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應(yīng)對皇帝看似隨意、實則機(jī)鋒暗藏的問話，竭力表現(xiàn)得溫順、無知，且滿心滿眼只有陛下一人。

然而，她心中那份與東宮微弱的聯(lián)系，此刻卻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最大的催命符。她必須盡快向太子殿下表明心跡，澄清誤會，并尋求庇護(hù)或指引?？扇绾卧诓灰鸹实邸⒏吖酥疗渌鷭遄⒁獾那闆r下，將消息遞出去？這成了橫亙在她面前的第一道難關(guān)。

她想起了入宮前，兄長崔明遠(yuǎn)那語重心長的囑托：“婉如，宮中艱險，切記謹(jǐn)言慎行。柳文淵先生乃我至交，他言及東宮仁厚，或可倚仗。若遇難處，可設(shè)法傳遞消息，但務(wù)必隱秘，萬事以保全自身為要?！绷臏Y……那個通過層層關(guān)系，最終將她之名遞至采選官員面前的落魄書生，他背后站著的，正是東宮。這份“舉薦之恩”，她從未敢忘，也成了此刻她唯一能想到的、與太子建立聯(lián)系的合理借口。

這日午后，天空又飄起了細(xì)雪。崔婉如屏退了左右，只留最信任的貼身宮女云珠在側(cè)。她坐在窗邊，望著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手中無意識地絞著一方絲帕，低聲對云珠道：“云珠，那日陛下動怒，提及東宮……我心中實在不安。太子殿下仁德，我等蒙受其恩（意指柳文淵之舉），卻累殿下遭此猜忌，實在罪過。需得向殿下陳情，表明我絕無攀附牽連之心，唯有感念恩情，愿效微勞，以求兩安。”

云珠是崔家?guī)淼募疑绢^，心思細(xì)膩，對主子忠心不二。她聞言，臉上也浮現(xiàn)憂色：“小姐，如今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如何能將話遞到東宮？那林公公……自上次遞過紙條后，也再無聯(lián)系，怕是也得了吩咐，要避嫌呢?！?/p>

崔婉如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不能直接找林公公。需得找個由頭，既不惹人懷疑，又能將意思傳到。”她目光落在屋內(nèi)一架古琴上，心中有了計較?！澳闳ド袃x局尋司樂女史蘇婉如，就說我新得一曲，有幾處音律不甚明了，聽聞蘇女史精通音律，想請她閑暇時過來指點一二?！?/p>

蘇婉如！云珠眼睛一亮。蘇婉如是東宮女官，掌管文書，偶爾也會參與宮廷樂事，以其才華在女官中頗有聲名。以請教音律為由邀她前來，合情合理，不易惹人懷疑。而蘇婉如，正是連接?xùn)|宮的一個絕佳橋梁。

“奴婢明白了，這就去辦。”云珠會意，立刻躬身退下安排。

崔婉如看著云珠離去的背影，心中稍定，但隨即又被更大的不安籠罩。此舉是否能成？蘇婉如是否會來？即便來了，又能否領(lǐng)會她的深意？這一切，都還是未知之?dāng)?shù)。

消息很快通過尚儀局的渠道，遞到了東宮。

蘇婉如接到崔美人邀約請教音律的請求時，正在整理東宮近期的文書檔案。她心思玲瓏，立刻察覺到這邀約背后的不尋常。崔美人新得圣寵，風(fēng)頭正勁，即便真有心請教音律，大可尋宮中樂師，或位份更高的妃嬪，為何偏偏找上她這個東宮女官？聯(lián)想到近日宮中關(guān)于皇帝疑心崔美人與東宮有染的流言，蘇婉如心中了然。

她不敢怠慢，立刻將此事稟報了太子蕭景琰。

景琰正在書房與林夙商議光祿寺調(diào)查轉(zhuǎn)入地下后的具體事宜。杜衡那邊進(jìn)展緩慢，但并非全無收獲，他通過一些陳年舊檔和旁敲側(cè)擊，發(fā)現(xiàn)光祿寺近十年來的幾筆重大采買，最終審批都繞過了正常程序，與司禮監(jiān)下屬的某處皇莊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而那個皇莊，名義上由高公公的一位遠(yuǎn)親打理。線索依舊模糊，卻隱隱指向更深處。

聽聞蘇婉如的稟報，景琰與林夙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殿下，崔美人此時相邀，必有深意。”蘇婉如輕聲道，“怕是與前日陛下動怒有關(guān)。她或許是想借此澄清，或是……尋求庇護(hù)?！?/p>

林夙上前一步，低聲道：“殿下，高永既然已在陛下心中種下疑種，此刻我們與崔美人任何形式的接觸都風(fēng)險極大。但若完全不予理會，恐寒了崔美人之心，亦可能將其推向?qū)α⒚?。崔美人在后宮，若能穩(wěn)住，便是一步暗棋；若穩(wěn)不住，則可能成為別人攻擊我們的利器?！?/p>

景琰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沉思片刻，道：“蘇女史，你便去一趟。只論音律，不談其他。舉止需得體自然，莫要引人注目。若崔美人確有‘心跡’要表，你只需傾聽，記下，回來稟報即可，不必當(dāng)場承諾任何事?！?/p>

“奴婢明白?！碧K婉如躬身應(yīng)道。

“夙，”景琰又轉(zhuǎn)向林夙，“你暗中留意尚儀局及崔美人宮苑周圍的動靜，看看是否有其他勢力的眼線。確保蘇女史此行安全?！?/p>

“奴才遵命?！绷仲眍I(lǐng)命，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他明白，這不僅是為了保護(hù)蘇婉如，更是為了探查對手的反應(yīng)。高公公和三皇子的人，絕不會放過任何監(jiān)視東宮與崔美人動向的機(jī)會。

翌日下午，雪后初晴，陽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蘇婉如抱著幾卷樂譜，依約來到了崔婉如所居的“攬月軒”。

攬月軒內(nèi)，炭火燒得正暖，驅(qū)散了冬日的寒意。崔婉如早已備好清茶點心，見蘇婉如到來，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欣喜與謙遜：“蘇女史肯撥冗前來，婉如感激不盡?？煺堊?。”

兩人寒暄幾句，便圍繞著那架古琴和攤開的樂譜討論起來。崔婉如確實在音律上頗有造詣，提出的幾個問題也切中要害，蘇婉如則以其深厚的學(xué)識一一解答。殿內(nèi)弦音淙淙，笑語晏晏，看上去完全是一派融洽的學(xué)術(shù)交流景象。

然而，在又一次試彈了一段旋律后，崔婉如揮退了殿內(nèi)侍立的其他宮女，只留云珠在門口守著。她指尖按在琴弦上，停止了撥動，殿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

“蘇女史，”崔婉如的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前日陛下召見，雷霆震怒，質(zhì)問我是否與東宮有私……婉如入宮日淺，幸得陛下垂青，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錯，辜負(fù)圣恩，亦……牽連他人?！?/p>

蘇婉如心中一動，知道正題來了。她面上不動聲色，溫和道：“美人言重了。陛下圣明，自有決斷。美人只需恪守宮規(guī)，盡心侍奉，陛下必能明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