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珩今日休沐,蕭夫人早早就起來忙活,待到晨光熹微,膳廳的八仙桌上已擺滿了熱氣騰騰的佳肴。
鮮嫩可口的清蒸鱸魚泛著琥珀光澤,濃油赤醬的紅燒肉在青花瓷碗里顫巍巍冒著熱氣,翡翠般的時令菜蔬點綴其間,蒸騰的霧氣裹著飯菜香在廳堂里裊裊盤旋。
乳白的杏仁糕、嫩黃的綠豆糕、粉潤的桃花糕、花形核桃酥、豬油玉露團,……各色點心。
八寶粥、白米粥、小米粥、南瓜粥、銀耳羹,……各式粥羹。
蕭夫人對蕭珩的疼愛向來身體力行,但凡是她這個寶貝兒子愛吃的,必定流水席似的擺滿整張桌子。
哪怕蕭珩只每樣就嘗一口,蕭夫人也甘之如飴,也不怕浪費——反正剩下的,自有小五兜底。
小五,是蕭珩養(yǎng)的一條威風凜凜的中華田園犬。一身油光水滑的焦黃晶亮皮毛,精神抖擻,眼神銳利,往那兒一站就透著股狗中豪杰的精氣神,更別提那一身腱子肉,結實得很,倒更像是一頭壯實的小牛犢。
此時,小五毛茸光亮的身子正蜷在蕭珩腳邊,小腦袋一點一點,津津有味地對付著碗里那塊香噴噴的大排骨。
小家伙啃得歡實,粉嫩的小舌頭靈活地舔舐著骨頭上的肉汁,時不時還發(fā)出滿足的“嗚嗚”聲,小模樣專注又享受。
象牙箸穩(wěn)穩(wěn)夾起一塊雪白細膩的魚肉,輕輕放入蕭珩面前的青瓷碗中,碗沿發(fā)出細微卻清晰的脆響。
蕭夫人目光溫柔,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溫聲道:“珩兒,轉眼你已官至大理寺卿,年及弱冠有四。立業(yè)既成,這終身大事也該上心了。尋位知書達理、能持家的賢內助,方是正道。”
她話音稍頓,眼波流轉,仿佛不經意地提起:“昨兒個,張侍郎府上遞了喜帖來,邀咱們下月去喝他嫡長孫的百日酒。咱們兩家向來交好,他家賢庭那孩子,自小跟你一起長大。他還比你小一歲呢,去年就得了粉雕玉琢的千金,這轉眼又添了個大胖小子,聽說府里頭都快樂翻天了?!?/p>
她目光重新落回蕭珩身上,幽幽一嘆,語氣里帶著幾分不容忽視的酸澀和急切:“為娘再瞅瞅你……唉,這心里頭啊,就跟塞了團濕棉花似的,替你琢磨著,這事兒是不是也該提上章程了?”
蕭珩的目光落在碗中那塊瑩潤的魚肉上,母親的話語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在他心湖表面漾開一圈微瀾,旋即沉入更深的幽暗。
他口中應著,思緒卻驟然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拽離了這溫暖明亮的廳堂。眼前光影交錯,瞬間被大理寺獄那陰冷潮濕的黑暗吞噬。
昏黃的油燈如豆,光影搖曳不定,清晰地勾勒出慕知柔蒼白得近乎透明的側臉輪廓。
尤其那線條清晰的下頜,緊繃著,倔強地揚起一個孤絕而脆弱的弧度,仿佛在無聲地對抗著周遭的冰冷與絕望。
這畫面如同烙印,深深灼痛了他的眼,也沉沉壓在了他的心頭。
蕭夫人保養(yǎng)得宜的指尖輕輕敲著紫檀桌面,朱唇開合,正細數著京城里幾家待字閨中的貴女名諱。
什么“王家嫡女溫婉賢淑”,什么“李家千金才情斐然”,字字句句都透著她的精心挑選。
然而,這些話落在蕭珩耳中,卻如同窗外聒噪的燕雀,喳喳啾啾,一個字也沒能鉆進他心里。
他端坐席間,一身墨藍錦袍襯得身形頎長,清俊的眉眼低垂,只專注地盯著面前青瓷碗碟。
修長的手指執(zhí)起玉箸,動作不疾不徐,夾起一塊水晶肴肉,送入口中細嚼慢咽,又端起溫熱的碧螺春輕啜一口,喉結微動。
吃飽喝足,他放下茶盞,碗碟干凈得如同水洗過一般。
這才抬眸,對著上首妝容精致的蕭夫人,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一禮,薄唇微啟,吐出四個字:“母親慢用?!甭曇羟逶?,卻聽不出半分情緒。
禮畢,他毫不猶豫地轉身,廣袖帶起一陣微涼的風,步履沉穩(wěn)卻迅疾,徑直朝門外走去,連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再掃向母親那張瞬間沉下來的臉。
背影挺拔,透著股不容置喙的決絕,仿佛身后不是富貴榮華的院府深宅,而是亟待逃離的囚籠。
蕭珩自小酷愛讀書,但凡閑暇,便會泡在書齋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