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另一邊的湯洋聽了媽媽的話,臉上又燒又燙,不敢開口承認(rèn)魚和肉是自己多買的,本想向媽媽求救,見她直挺挺地將兩盆肉放在爸爸眼跟前,知道說什么都晚了,只好把頭埋得低低的,用眼睛的余光瞥爸爸。
六雙眼睛盯著湯全名,他掃了一眼盆里將近二十斤魚和肉,心里本來就不爽,一想到早上買菜的路上湯洋說的那些話,心里莫名的冒上一股火。他嚯地站起身,盯著如縮頭烏龜一般的湯洋,聲音提高八度:“湯洋,肉是你買的,為什么不敢承認(rèn)?”
秦小蛾臉色立馬變了,推了一把王桂香,意思讓對方趕緊把肉收起來,而后笑著說:“老湯,你消消氣,本來也就這么幾斤肉,咱們給鄰居送送,就不剩多少了,你就不要跟孩子計(jì)較了,他還小經(jīng)驗(yàn)少,也是我多嘴,念在他是第一次的份上,就饒了他吧!”
王桂香已經(jīng)把兩盆肉都放回了廚房,也苦口婆心地勸湯全名:“全名,洋洋才第一天做正式的廚師,沒經(jīng)驗(yàn),你以后多教教他,不然會打擊孩子的積極性,萬一以后不想學(xué)了怎么辦?”
王桂香最后一句話戳到了湯全名的痛處,他頹喪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狠勁抽煙,過了半晌才說:“只怕他現(xiàn)在就沒想要學(xué),眼里心里只裝著錢?!备w升高一類的人有什么區(qū)別,后半句話他硬咽了回去,一來怕一語成讖,二則怕洋洋還小,越這樣說越有逆反心理。
秦小蛾連忙又各種好話替兒子開解,王桂香也在一邊幫腔。
湯全名長嘆一聲:“他連一點(diǎn)擔(dān)當(dāng)都沒有,這么點(diǎn)子事,不知道主動承認(rèn),能護(hù)他到啥時(shí)候?我們也有死的一天,將來怎么辦?”
湯全名最生氣的還是這一點(diǎn),要不早上的事就已經(jīng)過去了,他不會舊事重提,沒想到兒子一點(diǎn)擔(dān)當(dāng)都沒有,這么小的事,也不敢承認(rèn),只坐在那里當(dāng)縮頭烏龜。
“洋洋,你快過來跟你爸認(rèn)個(gè)錯(cuò),這事就過去了?!鼻匦《甏咧鴥鹤印?/p>
湯洋本就又羞又愧又惱,見媽媽這么說,他心里悲憤交加:“不就是幾斤肉嗎?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們這么大吵大嚷。今天晚上放冰箱,明天我照樣做給他們吃了,賣的照樣是錢,誰能償?shù)贸鰜恚吭僬哒f了那家飯店不賣剩菜剩肉,就你講究多?!?/p>
“你敢?”湯全名氣得怒目圓睜:“混賬,你再給我說一遍?”
秦小蛾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她就不大張旗鼓地說剩肉的事了,哎,都是她自己多嘴,她連忙跑到兒子身邊,拽著兒子的胳膊,往外扯,湯洋只不動。
“你讓他說!”湯全名氣得發(fā)抖。
秦小蛾邊扯邊說:“洋洋,好孩子,你少說兩句!走咱們回家?!?/p>
王桂香只在邊上急得跺腳,一點(diǎn)忙也幫不上。
湯洋倒像是豁出去了一般,摔開媽媽的手,挺直了胸脯,扯著嗓子,說:“你即不讓賣剩肉,又要現(xiàn)做現(xiàn)吃,還講究口感,洗個(gè)肉都那么多要求,你以為你做的是滿漢全席?還是國宴?更何況你那么講究誰領(lǐng)你情了?還是多賣一分錢了?你睜眼看看,這巷子里誰家的日子過得都比咱們強(qiáng),我媽省吃儉用,為了誰?一件好衣服都舍不得買,你記她的好了嗎?”
湯洋一口氣說出了在心里憋了很多年的話,
也許是湯洋最后一句話觸動了秦小蛾,她也不拉兒子了,坐在旁邊的凳子上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王桂香又是勸湯洋,又安慰秦小蛾,可兩人誰都不聽勸,急得她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而此時(shí)湯全名,一口接一口狠勁抽煙,過了半晌才說:“如果不是我?guī)煾甘樟粑?,我早就凍死餓死了,他老人家把這個(gè)店交給我的時(shí)候,拉著我的手淚眼汪汪地一再叮囑,讓我一定要守住店訓(xùn),做好每一道菜。人得知道感恩吶,要不然跟畜生有啥兩樣?”他嘆口氣繼續(xù)說:“要是只管賺錢,師父把店傳給師兄孫福貴不是更好,還能保住他一條命,我既然已經(jīng)對不住師兄,怎么又能違背師父的遺言?!闭f到動情處,湯全名心如刀絞。
提到孫福貴,王桂香也在邊上抹眼擦淚,不好放聲大哭,只管小聲嗚咽。
一時(shí)間店里的氣氛異常凝重,人人都想著自己的心事。王桂香想,娃他爸孫福貴一明沒出生就死了,這么多年孤兒寡母不知道看了多少眼色,吃了多少苦,在這當(dāng)口往事一幕幕浮現(xiàn),心里酸楚極了。
秦小蛾想,自從跟湯全名結(jié)婚以后,長年累月起早貪黑地忙,省吃儉用,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將近三十年啥也沒掙下,家里連點(diǎn)存款都沒有,她這輩子就這樣了??蓛鹤舆€年輕啊!又想起兒子沒考上大學(xué),以后結(jié)婚生孩子哪樣不需要錢,現(xiàn)在一家人都撲在這個(gè)店里,要是還按湯全名以前的做法,那一家人連西北風(fēng)都沒得喝,更別說給兒子娶媳婦,買車買房了。
湯洋心里自然是為媽媽抱打不平,他剛才說的話,不是為了推卸責(zé)任,只是想為以后經(jīng)營這家店?duì)廃c(diǎn)主動權(quán),讓家里的經(jīng)濟(jì)狀況有所改變。
而湯全名心里日日夜夜記掛的無非是師父的囑托,每一次跟家里人的爭吵,不僅沒讓他改變想法,反而更加清楚自己接下來應(yīng)該怎么做。因?yàn)槊刻崞疬@件事,他對師兄的遷就就深一層,對師父的囑托就更清晰一些。
正因?yàn)槊恳粋€(gè)人都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對的,所以才不能互相理解,反而矛盾會越來越深。
秦小蛾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在你心里伊家八大碗,你師父,師兄才是你的心頭肉,我跟洋洋又算什么?”
湯洋看到媽媽哭得傷心,便走過去安慰媽媽,母子倆抱頭痛哭。
這凄婉的哭聲嚇到了王桂香,她丟開自己的心事,轉(zhuǎn)而來哄秦小蛾母子,又是遞紙,又是安慰,可秦小蛾心中的怨氣積聚得太久了,遇到今天的事情,久積的情緒就好比開閘泄洪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那還勸得住。
湯全名只蹲在地上狠勁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