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沉沉壓下。鎮(zhèn)國將軍府西院那輛灰撲撲的馬車,載著失魂落魄的沈老夫人和哭花了妝的沈晴月,悄無聲息地滑回了府門。工部侍郎張?jiān)懜∧莾缮染o閉的朱門,連同門房那句冰冷的“大人公務(wù)繁忙,不見外客”,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將她們最后一絲幻想抽得粉碎。
“祖母……張侍郎不見我們,父親……父親在大牢里可怎么辦?。 鄙蚯缭碌目蘼暲锍錆M了絕望。
沈老夫人臉色鐵青,胸口堵著一團(tuán)濁氣,對二房的怨恨與此刻走投無路的恐慌交織,幾乎讓她窒息。她枯瘦的手指死死絞著帕子,指甲幾乎要掐進(jìn)掌心,半晌,才從牙縫里擠出充滿屈辱的字眼:“去……去東院!去求安嘉!”
“祖母!”沈晴月驚呼,“我們剛求過白黨的人,轉(zhuǎn)頭就去求二嬸娘,白丞相那邊……而且二嬸娘她怎會……”
“她敢不幫!”沈老夫人猛地嘶吼,色厲內(nèi)荏,“我是她婆母!孝道大過天!她若敢將我拒之門外,老身明日便去宮門前哭訴!看她這個郡主還做不做得成!”話雖狠絕,她眼底卻是一片虛浮的慌亂。沈晴月知道祖母已是窮途末路,只得咬牙攙扶著她,腳步踉蹌地轉(zhuǎn)向那她們平日最不屑、此刻卻不得不低頭乞求的東院。
東院內(nèi),燈燭明亮。
“母親,她們來了?!鄙虺屋缯Z氣無波,仿佛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shí)。話音剛落,她卻忍不住側(cè)過臉,用絹帕掩住唇,發(fā)出一陣低啞壓抑的咳嗽,肩頭微微顫動。燭光映照下,她的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雙眸子,沉靜如古井寒潭,深處卻燃著冰冷的火焰。
安嘉郡主眉頭緊鎖,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厭煩與對女兒的擔(dān)憂:“真是糾纏不休!葭兒,你風(fēng)寒未愈,何必親自去沾染那等污穢是非?”
“孝字當(dāng)頭,母親確實(shí)不便直接拒絕,落人口實(shí)。”沈澄葭緩過氣,唇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不過,母親今日從宮中歸來,‘憂思過度,舊疾復(fù)發(fā)’,需絕對靜養(yǎng),不宜見客,更不宜操勞。女兒身為嫡女,愿為母親分憂,代母前往大理寺,探視大伯。”她頓了頓,聲音低沉卻清晰,“有些戲,需得親自去唱,有些局,需得親自去布?!?/p>
安嘉郡主看著女兒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眸,知道她心意已決,更知其中利害,只得嘆息一聲,由心腹丫鬟扶著躺回床上,適時地發(fā)出一陣虛弱咳嗽?!皷|院上下,即日起閉門謝客,郡主需靜養(yǎng)?!彼龑芗曳愿赖?,又緊緊握了握女兒微涼的手,“萬事……小心。”
于是,沈老夫人與沈晴月在東院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吃了個閉門羹。任憑她們在院外如何哭求、甚至以孝道相逼,回應(yīng)她們的只有那扇紋絲不動的朱門和內(nèi)里隱約傳來的“郡主病重,無法見客”的消息。沈老夫人氣得渾身亂顫,最終被沈晴月和下人半扶半拖著,狼狽地回了那愈發(fā)顯得陰冷的西院。
而沈澄葭,已披上一件厚實(shí)的墨色斗篷,嚴(yán)明如同她的影子,沉默地護(hù)衛(wèi)在側(cè),兩人悄無聲息地來到了大理寺獄。
獄中陰寒刺骨的空氣裹挾著霉味和血腥撲面而來。沈澄葭忍不住又是一陣劇烈咳嗽,身子晃了晃,竟有些站立不穩(wěn)。嚴(yán)明立刻上前一步,穩(wěn)穩(wěn)扶住她的手臂,眉頭緊鎖:“澄葭妹妹,你這樣子……”
沈澄葭借著他的力道站穩(wěn),擺了擺手,因劇烈的咳嗽眼底泛著生理性的水光,聲音帶著明顯的虛弱與沙?。骸盁o妨……總要來的?!彼抗馔断蛴陌叼赖纳钐?,帶著一種病弱的固執(zhí)。
陰暗潮濕的牢房內(nèi),沈山蜷縮在散發(fā)著腐臭的草堆里,官袍污穢不堪,頭發(fā)散亂如鬼。腳步聲讓他驚恐抬頭,待看清是沈澄葭時,他眼中爆發(fā)出狂喜,連滾帶爬撲到柵欄前,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鐵欄。
“葭兒!澄葭!我的好侄女!救救大伯!救救我!”他涕淚橫流,聲音嘶啞破裂,“我是被逼的!是白鴻漸!他拿前程性命逼我!我不照做,我們西院全家都要死??!”
沈澄葭靜靜地看著他,又是一陣壓抑的咳嗽,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她微微喘息著,聲音帶著濃濃的病氣與無奈:“大伯……我如今自身難保,為了替你向母親求情,拖著這病體來此……已是盡了全力。”她抬眸,水光瀲滟的眼中帶著一絲哀戚,“白黨勢大,連陛下都要顧忌三分。你若不肯在這供狀上簽字畫押,留下白黨脅迫你的實(shí)證,我……我拿什么去為你周旋?只怕屆時,我也無力回天了……”
她的話語,配合著那副弱不禁風(fēng)、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的病容,極大地降低了沈山的警惕。他看著她那比自己還凄慘幾分的模樣,心中那點(diǎn)疑慮瞬間被求生的欲望淹沒。
“簽了它,”沈澄葭示意,嚴(yán)明立刻展開那份墨跡未干的供狀,“將白鴻漸、張?jiān)懭绾瓮评T你構(gòu)陷忠良的經(jīng)過,原原本本寫下來。畫押。”她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致命的誘惑,“你畫押,我或許能設(shè)法,保你一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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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命”這個詞,如同最后一根稻草。沈山幾乎是搶過筆,手指顫抖著,在那決定命運(yùn)的供狀上,歪歪扭扭地簽下名字,狠狠按上了鮮紅的手印。
“好了!我畫了!葭兒,你答應(yīng)我的,你要救我!你一定要救我!”他急切地望著她,眼中滿是乞求。
沈澄葭仔細(xì)收起那份墨跡未干的供狀,不再多看沈山一眼,仿佛他已然是個死人。她攏了攏斗篷,轉(zhuǎn)身便向牢外走去,步履看似虛浮,卻帶著決絕。
見她一言不發(fā)就要離開,沈山心中剛升起的一點(diǎn)希望瞬間被巨大的恐慌吞噬!他猛地?fù)涞綎艡谏希婵着で?,朝著那即將消失在昏暗光線中的背影發(fā)出絕望的吶喊:
“澄葭!葭兒!你別走!你救救我!救救我?。 ?/p>
眼看沈澄葭腳步未停,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盡全身力氣嘶吼出最后的、也是他內(nèi)心深處最真實(shí)的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