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蘭弱弱喊了好幾聲,床榻上的人絲毫沒反應(yīng),睡得很沉。玉蘭猶疑,又輕聲問了一句:“家主可是覺得冷?奴婢再去取件毯子來吧?”
不知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玉蘭剛問完,就見家主嘟囔著翻了個身。玉蘭貼耳去聽,聽到家主囫圇嗯了一聲,趕忙起身去柜里取了一張絨毯來蓋上,沒等走,又被家主攥住了左手。
玉蘭愣住,但見家主攥緊自己手的一瞬,沉睡中緊皺的眉眼舒展開,睡顏有了幾分松快。玉蘭知道,家主定是做夢了,小心側(cè)身在床邊坐下,由著家主拉著自己的手,半個身子趴在床沿。
屋子里一時很靜,靜到外間風(fēng)聲清晰可聞,偶爾有幾縷風(fēng)從窗扇縫隙鉆進來,聲音清晰地落在腳邊,玉蘭唯恐驚醒家主,傻乎乎拿腳去踩住夜風(fēng)。
夜深,風(fēng)聲漸漸小了。玉蘭趴在床邊,一只手被流螢攥住,另一只手托臉撐在床沿上。起初還能睜著眼睛,可聽著床榻上家主呼吸聲漸漸平穩(wěn),玉蘭一雙眼睛也開始發(fā)沉,托臉的手一晃,險些一腦袋砸在床沿上,迷迷糊糊又跪坐端正,撐著臉繼續(xù)守下去。
寂靜中,暖炭讓人昏昏欲睡。玉蘭打著精神坐了好一會兒,不見家主松手,又怕自己抽手?jǐn)_了她安睡,迷迷瞪瞪的,也不知何時趴在床邊睡著了。
睡意困頓,不知睡過去多久,深夜忽然寒風(fēng)大作,屋內(nèi)燃炭,窗扇開了一小道縫透氣,夜風(fēng)呼啦一下從縫隙穿進來,拍的窗欞猛地一聲響,玉蘭夢中被嚇醒,猛抬頭,驚覺家主在啜泣。
“家主?”
“家主可是醒了?”
床榻寂靜只剩微弱啜泣聲,玉蘭小心翼翼抽回手,跪坐床邊,靜靜看了好一會兒,確認(rèn)家主還睡著,才慢慢起身。
玉蘭不懂,家主為什么會在夢里哭泣。
在她看來,家主年少入仕,得二公主青睞,已是人中翹楚。雖家人遠(yuǎn)在千里外,孤身一人在上京,卻也是有錢有閑沒人管,悠然自得。哪怕是如今人人都傳二公主厭棄家主,可今夜,二公主還是親自來了府上,來時生氣,走時卻是極高興的,想來街巷那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并不算什么。
玉蘭不明白,二公主不來時,家主沉默寡言不開心。為什么二公主親自來了,家主卻好像更不開心。
這一晚,睡得一半好一半壞。流螢在浴桶里沉沉睡去時,不知是被熱氣熏的,還是重生多日緊繃的心弦毀于今夜,總之疲憊睡去后,外間一切都毫無感覺,只覺得忽然落入一片柔軟,四周白茫浮起,她困頓睜眼,艱難往前走,隱約看到前方有個身影,好像在對自己招手。
或許是夢吧,她又看見了十五歲的裴瓔。
她迎著年少的裴瓔走去,等到走近,才發(fā)現(xiàn)她手里握著一卷畫軸,頃刻間,渾身汗毛倒豎,恨不得拔腿就跑??膳岘嫿凶∷?,將手里畫軸展開。
畫上,是二公主裴瓔的身影,雪地中一襲紅衣,巧笑嫣然,眉眼中愛意凝聚,便是粗略一眼,也能看出作畫人傾注了何等心意在畫中。
言語或可欺騙,可丹青筆墨,最是泄露人心。
流螢呆在原地,最最隱秘的心思被人揭開暴曬在烈日下,她只覺周身汗如雨下,一時腦內(nèi)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了。兩耳失聰前,她聽到殿下問自己,“阿螢,這是在你書房看見的,你畫的,對嗎?”
流螢已不知此刻是夢里夢外,這一瞬,她是十五歲的許流螢。
二殿下的問話讓她害怕,下意識,她為自己辯解:“不是的,不是的。。。。。?!?/p>
二殿下不信,追問道:“你喜歡我?”
流螢已經(jīng)失了魂魄,只無力辯解著:“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p>
或許是解釋太蒼白,又或許殿下動了怒,流螢沒有聽到殿下回應(yīng),抬眸只見殿下一臉不開心,沉默看著自己。一息一瞬有如萬年般難熬,流螢雙膝一軟,險些跪下去求殿下恕罪,求殿下饒恕她的僭越,她的非分之想,她的罪孽與可惡。
十五歲的許流螢絕望,她想,殿下定會厭惡自己,厭惡自己這樣一個企圖沾染天邊云的卑劣之人。區(qū)區(qū)一介陪讀,竟敢奢望公主殿下垂青,實在不堪,實在狂妄。
其實她很該知道,自己與公主殿下云泥之別,她也很不該,把這樣僭越齷齪的心思落在畫上,污了殿下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