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落得綿密,給同生橋的記年藤裹上了層素白。青紫色的葉片早已落盡,光禿禿的藤蔓卻像銀鑄的鎖鏈,將雙碑與書匣緊緊纏繞,同心結(jié)的紋路在雪光里愈發(fā)清晰,像刻在冰上的誓言。林辰踩著積雪走到石匣前,指尖拂過新匣上的“橋影疊”雕刻,雪沫簌簌落下,露出底下泛著紫光的蓮墨字跡——是裂谷少年巖生寫的“星同亮”,被藤脈里的光浸得愈發(fā)鮮活。
“裂谷的‘藏冬禮’到了!”阿硯頂著風(fēng)雪跑來,懷里抱著個(gè)裹著氈布的木箱,箱角的紅繩結(jié)上沾著冰碴,里面嵌著的跨谷草籽已凍成小小的冰晶?!鞍鸵勒f,這是裂谷孩子用雪水凍的‘藤冰雕’,里面封著跨谷草的新葉,開春化了就能發(fā)芽?!?/p>
眾人圍攏過來,木拉提小心翼翼地解開氈布,木箱里露出十二座小巧的冰雕:有雙碑并立的,有藤草纏繞的,還有各族孩子手拉手的模樣,最精致的是座“雙橋雪影”,冰雕里的同生橋與跨谷橋影重疊,中間的記年藤用真實(shí)的藤蔓凍成,青紫色的藤骨在冰里若隱若現(xiàn)。“冰里摻了巖蜜,”她呵著白氣解釋,“能讓冰雕化得慢些,等開春,藤骨會自己扎根。”
清月往石匣周圍的雪地里埋“暖冬種”——這是用玄山的黑土、西域的沙土、南境的河泥混合而成的土塊,里面裹著聽聲草籽、沙棗核、龍舟花種,外面涂著層融雪后會硬化的樹脂,像給種子穿了件“冬衣”。“老輩人說,冬至埋下的種,開春能長得比別處旺,”她邊埋邊說,“這些種里摻了《葉語全書》的紙灰,能讓新苗帶著書里的故事長?!?/p>
橋那頭,老木匠帶著后生們給記年藤搭“護(hù)藤棚”。棚頂用鐵心木的厚板鋪成,能擋住積雪,支柱上纏著西域的韌皮繩,繩結(jié)里嵌著南境的蓮墨塊,雪水順著繩結(jié)往下滴,會在地上暈出淡淡的墨痕,像在寫“冬藏”二字?!斑@棚子不光護(hù)藤,”老木匠拍著支柱笑,“還能聚氣,你看這墨痕,開春會順著藤根往裂谷爬,告訴他們咱們在等新葉呢?!?/p>
南境的船冒著冰棱靠岸,蘇晚的父親跳上岸,懷里抱著個(gè)陶缸,缸口用紅布扎得緊實(shí)?!斑@是瀾滄江的‘冰底泥’,”他跺著凍得發(fā)麻的腳,缸身結(jié)著厚厚的冰,“阿沐說,這泥在江底凍了三年,埋在藤根下,能讓記年藤的根在凍土下也長,就像在冰里開的花?!?/p>
漁民們鑿開藤根周圍的凍土,把冰底泥埋進(jìn)去,陶缸打開的瞬間,一股混合著水腥與花香的寒氣漫出來,竟讓周圍的積雪都微微發(fā)綠,像有嫩芽要從雪下鉆出來?!斑@泥里有龍舟花的根,”老漁民指著泛綠的雪,“凍不死,開春就會纏上藤根,一起往西北長。”
裂谷的少年巖生,正用藤葉筆在龍舟花葉紙上寫“冬記”。紙頁被他呵出的熱氣熏得微微發(fā)潮,寫下的字用蓮墨混了雪水,筆畫邊緣結(jié)著細(xì)小的冰花,像給字鑲了層銀邊?!盃敔斦f,冬至要記三件事,”他認(rèn)真地念著,“雪有多厚,藤有多壯,想念有多長。”他的話音剛落,記年藤的同心結(jié)突然落下一塊冰,砸在紙上,融化的冰水竟讓“想念”二字暈開,變成青紫色,與藤葉的顏色一模一樣。
子夜的雪突然停了,月出東山,給同生橋鍍上一層冷輝。記年藤的護(hù)藤棚下,冰雕里的藤骨開始發(fā)光,青紫色的光透過冰層,在雪地上投下晃動(dòng)的藤影,與遠(yuǎn)處靈渠冰面反射的月光連成一片,像條通往裂谷的光帶。更奇的是石匣,新匣與舊匣的縫隙里滲出淡淡的墨香,順著藤脈往棚外飄,引得幾只耐寒的聽音蝶從橋洞飛出,翅尖沾著墨痕,往光帶的方向飛。
“是藤在記冬呢!”阿音舉著《守護(hù)長卷》跑來,新畫的一頁上,雪地里的光帶里,無數(shù)細(xì)小的字跡在流動(dòng),仔細(xì)看,是各族葉書上的句子:“雪蓋不住根”“藤在冰里長”“開春見新葉”……
林辰望著光帶,忽然想起巖生寫的“冬記”。他取出片珍藏的記年藤老葉,葉上的“藤纏雙碑”四字已被歲月磨得淺淡,卻在今夜的月光下重新清晰。他用巖生的藤葉筆,在葉背寫下“春生有期”,然后把葉片放進(jìn)木拉提遞來的“冰信管”——這是用北境的冰蠶絲織成的管子,防水防凍,能讓葉信在雪地里保存到開春。
“再放塊冰雕的碎片進(jìn)去,”清月?lián)炱鹨粔K“雙橋雪影”的碎冰,“讓裂谷的人知道,我們的冰雕里,橋影一直疊著。”
冰信管被埋進(jìn)藤根下的暖冬種旁,周圍的雪立刻融化成圈,露出底下泛綠的泥土。記年藤的根須仿佛有感應(yīng),悄悄往冰信管的方向伸,在雪下織成細(xì)密的網(wǎng),像在守護(hù)這份冬日的約定。
黎明時(shí),巖生和幾個(gè)裂谷少年,用雪堆了兩座小小的雪碑,碑前插著藤葉筆,筆尖朝上,像在等待新的葉書。玄山的少年們則用冰雕的碎塊,在雪碑周圍拼出同心結(jié),結(jié)心處放上片蓮墨寫的葉書,上面寫著:“雪化時(shí),藤會帶我們?nèi)チ压取!?/p>
林辰和清月站在雙碑前,看著雪地里的光帶漸漸淡去,護(hù)藤棚的墨痕卻愈發(fā)清晰,在雪地上連成“待春”二字。記年藤的同心結(jié)仍在發(fā)光,冰雕里的藤骨與雪下的根須遙相呼應(yīng),像在說:冬藏不是結(jié)束,是給春生攢著勁呢。
他們知道,這個(gè)冬天,記年藤的根會在冰里繼續(xù)生長,石匣里的葉書會在墨香里沉睡,冰信管里的約定會在暖冬種旁等待。等開春的第一聲雷響,雪化冰消,藤會帶著冬記里的想念,帶著冰雕里的橋影,帶著所有藏在雪下的期盼,一路狂奔,告訴裂谷:
我們記著冬,更盼著春,盼著新葉爬滿雙碑的那天,盼著兩地的少年,能在藤下共讀新寫的葉書,盼著所有的等待,都長成青紫色的新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