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攻堅
大三那年的春天,校園里的梧桐樹剛抽出一層柔嫩的淺綠色新葉,葉脈像嬰兒手背的血管般清晰,風一吹,滿樹新綠就晃得人眼睛發(fā)顫。
空氣里還裹著料峭的寒意,早晚走在教學樓走廊里,能看見玻璃窗上凝著一層薄薄的水汽,可生物工程系的學生圈子里,卻炸開了比春日驚雷更響的消息——系里接到國家級“西北戈壁固沙技術”攻關任務,核心是六個月內拿出“沙棗-沙棘混播方案”,要真真切切種進西北的戈壁灘里。
動員會在系里最大的階梯教室召開,三百多個座位坐得滿滿當當,連后排過道都擠著人。
張教授站在講臺上,藏青色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結實的手腕,他目光銳利得像能穿透人群,身后投影幕布上,西北戈壁的畫面正緩緩展開:黃沙漫天卷過,把遠處的天際線染成渾濁的土黃色,稀疏的沙蒿貼著地面生長,被風沙吹得歪歪斜斜,偶爾閃過幾棵沙棗樹,枝干遒勁卻光禿禿的,連葉子都少得可憐。
“同學們,這不是一次普通的課題研究?!?/p>
張教授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教室,沉穩(wěn)得像戈壁上的巖石,“西北的土地正在被風沙啃噬,老鄉(xiāng)們的羊圈被埋過三次,剛抽穗的麥子一夜之間就被黃沙蓋嚴實,孩子們上學要繞著沙丘走兩里地。我們早一天拿出方案,就能早一天給那片土地留住綠色,留住人。時間,只有半年?!?/p>
臺下瞬間響起一片竊竊私語,有人悄悄掰著手指算時間,有人對著投影里的戈壁皺起眉,還有人拿出筆記本飛快地記著,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混著議論聲,像潮水般此起彼伏。
“半年?連菌種篩選都不夠吧?”
“沙棗和沙棘混播,之前沒見過成功案例啊”
“戈壁的土壤酸堿度那么極端,幼苗能活下來嗎?”
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拾穗兒,下意識地握緊了膝蓋上的筆記本,手指用力得把封皮上的塑料膜都按出了細紋。
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淺藍色外套,領口別著一枚小小的沙棗核做成的胸針——那是去年暑假回家時,奶奶在沙棗樹下?lián)斓?,用砂紙磨了半個月才變得光滑。
她來自戈壁灘深處的村子,皮膚帶著常年被風沙吹打的微糙質感,顴骨上還有淡淡的曬紅,可一雙眼睛卻格外明亮清澈,像戈壁夜空里沒被云層遮住的星星。
此刻,這雙眼睛死死盯著幕布上的戈壁,沒有旁人的驚訝或質疑,只有一種深沉的、近乎虔誠的專注。
她仿佛透過屏幕,聞到了家鄉(xiāng)風沙里混著的沙棗樹皮的味道,看到了村口那棵老沙棗樹——去年春天風沙最大的時候,樹干被吹得彎成了弓,可到了夏天,還是冒出了一叢叢嫩綠的新葉。
她甚至能聽見奶奶阿古拉坐在炕頭紡線時的聲音:“穗兒啊,咱戈壁上的樹,都是咬著牙活的,人也一樣?!?/p>
團隊組建得很快,張教授親自篩選成員,核心四人里,除了拾穗兒,還有班長陳陽——個高高瘦瘦的男生,總穿著格子襯衫,做事比誰都踏實,上次系里組織植樹,他硬是把每棵樹苗的間距都量得分毫不差。
林哲,典型的理科高手,戴黑框眼鏡,電腦屏幕上永遠是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模型,連吃飯時都在琢磨算法。
蘇曉,和拾穗兒同宿舍,心細得像篩子,實驗記錄記得比誰都清楚,連每次澆水的毫升數(shù)都標得明明白白。
實驗初期,一切都順利得讓人有些意外。他們在市郊的試驗田劃定了四塊區(qū)域,用白色石灰線畫出整齊的格子,每塊格子里都插上小牌子,寫著“沙棗單播”“沙棘單播”“混播組1”“混播組2”。
那段時間,試驗田里總能看見四個忙碌的身影,太陽剛冒頭就到,直到晚霞把天空染成橘紅色才離開。
陳陽每天早上都會提前半小時到,把當天要做的任務列在小黑板上,用紅筆圈出重點:“今天測土壤含水率,林哲你負責東邊兩塊地,我和蘇曉測西邊,拾穗兒盯緊幼苗出土情況?!?/p>
他說話時總是微微皺眉,像是在確保每個字都準確無誤,分配完任務,就扛著鐵鍬去檢查田埂,把被雨水沖垮的地方一點點培土夯實。
林哲的三腳架幾乎天天架在試驗田中央,上面固定著小型氣象站和土壤傳感器,數(shù)據(jù)線拉得長長的,連到他放在田埂邊的筆記本電腦上。
他總是蹲在電腦前,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屏幕上的數(shù)據(jù)流像瀑布一樣往下滾,偶爾停下來扶扶眼鏡,眉頭皺成小疙瘩:“昨天晚上溫度降了兩度,傳感器顯示土壤表層溫度有點低,得調整一下覆蓋膜的厚度?!?/p>
蘇曉背著一個大大的帆布包,里面裝著筆記本、卷尺、溫度計,還有一小瓶防曬霜——她總記得提醒大家涂,自己的手背卻因為天天記錄數(shù)據(jù),曬得比胳膊黑了兩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