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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夕陽如同一個巨大的、熔金般的火球,緩緩沉入米蘭西邊遙遠的地平線之下,將天邊的云霞染成了絢爛的橘紅與紫緋。
歸巢的鳥群掠過被夕陽余暉鍍上一層金邊的城垛,發(fā)出嘰嘰喳喳的鳴叫,投入城外那片片開始變得幽暗的森林。
微風吹拂過原野,綠油油的草地泛起層層波浪,遠處森林的樹木冒出的新葉在晚風中輕輕搖曳,散發(fā)出淡淡的草木清香。整個米蘭周邊,仿佛被籠罩在一層溫暖而寧靜的薄暮輕紗之中。
城外連綿的軍營里,升起了無數縷裊裊炊煙。經歷了殘酷大戰(zhàn)的士兵們,終于迎來了難得的放松時刻。
他們三五成群地圍坐在篝火旁,大口撕咬著烤得滋滋冒油的肉食,暢飲著麥酒和葡萄酒。喧鬧的談笑聲、粗獷的歌聲此起彼伏,享受著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勝利與短暫的愜意。
城墻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大量新招募的流民在經驗豐富的工匠指揮下,正有條不紊地勞作著。他們搬運著磚石、攪拌著灰泥,修補著被投石機和攻城錘破壞的垛口和墻體。
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和號子聲交織在一起,雖然忙碌,卻透著一股重建秩序的生機,仿佛那場慘烈的攻城戰(zhàn)已是遙遠的過去。
在他們身旁,負責警戒的守城士兵們手持長矛,盔甲锃亮,威武地挺立在垛口旁邊。
各式紋章旗在晚風中獵獵飄揚,無聲卻堅定地向整個歐陸宣告:米蘭,已經改天換地。
城內,教堂廣場北側,原本用來關押戰(zhàn)俘的臨時營地,此刻已經變了用途,成為了征收“戰(zhàn)爭稅”和“贖罪金”的指定場所。廣場上人流熙攘,與城外軍營的喧鬧不同,這里彌漫著一種壓抑而緊張的氣氛。
米蘭的居民們,主要是那些家境尚可的商賈、匠戶和小地主,排著并不整齊的隊伍,臉上帶著復雜的神情——有認命的麻木,有割肉般的心痛,也有對新統治者的畏懼。他們手中或拎著錢袋,或捧著裝有金銀器皿、珠寶細軟的盒子。
臨時搭建的木桌后,坐著幾名表情嚴肅的吏員,桌上擺著草紙以及鵝毛筆。旁邊還有幾隊士兵正在維持秩序,避免現場產生騷亂。
吏員們拿著戶籍冊和清單,機械而冷硬地重復著流程:
“姓名?住址?”吏員頭也不抬,用羽毛筆敲了敲攤開的冊子,聲音干巴巴的。
排在隊伍前面的一個穿著半舊但整潔細亞麻長袍的中年男人趕緊上前一步,微微躬著身子,臉上堆著小心翼翼的笑容,“回、回大人,小人叫馬里奧·貝納爾迪,住在城西鐵匠街,開、開著一家小雜貨鋪?!?/p>
“家中現有多少土地?鋪面幾間?存貨價值幾何?”吏員繼續(xù)按照流程發(fā)問,語氣沒有絲毫波瀾。
馬里奧搓了搓手,額角有些冒汗,“土、土地沒有,大人。就街面上那一間鋪面,是祖上傳下來的。存貨……唉,兵荒馬亂的,也沒剩下多少值錢的了,都是些針頭線腦、油鹽醬醋,頂多……頂多值二三十個銀幣吧?”他聲音越說越小,帶著試探。
“申報繳納稅金多少?可有隱匿?”吏員抬起眼皮,銳利的目光掃過馬里奧緊張的臉。
馬里奧咽了口唾沫,從懷里掏出一個不算飽滿但裹得嚴嚴實實的錢袋,雙手微微發(fā)顫地放在桌上,“大人明鑒,小的不敢隱匿!這是……這是家里所有的積蓄了,一共十五個金幣,還有……還有我妻子陪嫁的一對銀鐲子。”他邊說邊從另一個小布包里拿出兩只樣式樸素的鐲子,臉上滿是肉痛。
吏員拿起錢袋掂了掂,又瞥了眼那對鐲子,冷哼一聲,翻動著冊子說道:“馬里奧·貝納爾迪……鐵匠街雜貨鋪……按冊記錄,你家應繳金幣五十,銀器若干,是否帶足?”
“五、五十?!”馬里奧的臉瞬間白了,差點癱軟下去,“大人!大人您行行好!小人的鋪子小本經營,實在是拿不出那么多啊!這十五個金幣已經是全部了,還有這對鐲子……求您通融通融吧!”他幾乎要哭出來,聲音帶著哀求。
吏員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旁邊的士兵向前挪了一步,手按在了劍柄上。馬里奧嚇得一哆嗦,剩下的話卡在了喉嚨里。
“戰(zhàn)時法令,一律按冊征收,不得減免?!崩魡T冷冷地說,拿起筆在冊子上劃了一下,“十五金幣,銀鐲一對,記下了。下一個!”
馬里奧如同被抽空了力氣,踉蹌著讓到一邊,看著吏員將他的錢袋和妻子的鐲子收走,登記在冊,臉上只剩下絕望的灰白。他默默地轉身,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廣場,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充滿了小人物的無奈與悲涼。
而在他身后的隊伍,依舊漫長,每個人都帶著相似的恐懼和掙扎,等待著屬于自己的那份“贖罪”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