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夜話:陣基之下的隱憂
昆侖墟的夜總帶著種浸透骨髓的沉郁。暮色剛漫過天柱峰的輪廓,華胥氏手中的琉璃燈已在石階上投下細長的光影。燈盞外層裹著的東海鮫綃泛著珍珠母般的虹彩,將月光石的清輝濾成一層薄紗,穿透山間凜冽如刀的寒風時,竟在青石板上洇出圈溫潤的光——那些刻在石板上的星紋被照亮,北斗七星的軌跡在腳下流轉(zhuǎn),像誰把天穹裁了一角鋪在山路間。
這是修建星際傳送陣的第三百個日夜。山巔的風比往日更烈,卷著碎雪撲在華胥氏的麻布衣上,簌簌地落進領口。她攏了攏衣襟,抬頭望見陣基已在夜色中顯出磅礴的輪廓:七十二塊青石板按北斗方位鋪成巨大的星圖,每塊石板都有三丈見方,邊緣被工匠打磨得如鏡面般光滑,卻在中央鑿出深淺不一的凹槽,里面填滿從各地采集的靈晶。此刻那些靈晶正散發(fā)著幽藍、淡紫、銀白的微光,順著星紋的脈絡緩緩流動,像沉睡巨龍的血脈。
可華胥氏的眉頭卻鎖得越來越緊。她踏上最后一級石階時,目光徑直落在陣基中央——那里本該鑲嵌天核的凹槽依舊空著,四圍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顆靈核已嵌入石中,瑩瑩之光順著凹槽向中心匯聚,卻在距圓心三尺處驟然消散,留下一道蒼白的斷層,像道尚未愈合的傷口。
這星紋的靈力流轉(zhuǎn),比昨日又滯澀了三分。身后的腳步聲輕得幾乎與風聲相融,昊天手持玉圭而來,玄色衣袍的下擺掃過石階上的碎石,發(fā)出細碎的聲響。他停在華胥氏身側(cè),將玉圭平放在最近的一塊青石板上。圭面鑲嵌的星辰石驟然亮起,投射出半幅懸在空中的星圖,天穹上那條本應璀璨如鏈的北斗星軌,此刻在斗柄末端竟有一段黯淡如墨,連最亮的搖光星都只剩米粒大小的光斑。
華胥氏伸手按在青石板的凹槽里,指尖觸到的靈晶還帶著白日陽光的余溫,可內(nèi)里流轉(zhuǎn)的靈力卻微弱得像將熄的燭火。昨日測星儀顯示,搖光星的靈力波動已不足全盛時的三成。她的聲音被風撕成細縷,負責鐫刻最后一道符文的工匠說,這道通玄紋需引搖光星的本源靈力才能激活,可現(xiàn)在。。。。。。
她沒說下去,只是俯身細看那道尚未完工的符文。工匠用特制的星紋鑿在石板上刻出蜿蜒的線條,凹槽深處還殘留著細碎的石粉,像撒了一把銀沙。這道符文是連通陣基與星河靈脈的關鍵,本該在月光下泛著流動的光澤,此刻卻像條干涸的河床,連最細微的靈力波動都沒有。
昊天抬手撫過玉圭上的星圖,指尖劃過那段黯淡的星軌,懸在空中的星圖隨之一顫,搖光星的光斑竟又暗了暗。三個月前,派去探查星際靈力的弟子傳回的消息,你還記得嗎?他的聲音低沉得像從地底升起,周邊三顆修仙星球的靈脈已近枯竭,紫微星域的靈氣濃度比百年前降了七成,連最耐旱的星葉草都開始成片枯萎。
風突然轉(zhuǎn)向,卷著山底的寒氣撲上來,華胥氏下意識地將琉璃燈護在懷里。燈焰晃了晃,照亮她眼底的憂慮——那不是一時的焦灼,而是沉在心底三個月的巨石。起初她以為是暫時的星象異動,畢竟千年一輪的靈氣潮汐總會讓星河靈力有起有落,可接連數(shù)月的監(jiān)測結(jié)果,卻在無情地印證一個可怕的事實:整個星域的修仙資源,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就像一碗被烈日曬得慢慢見底的水。
昨日祝融族的赤松子來訪,你瞧見他腰間那塊靈礦了嗎?華胥氏的目光掠過陣基邊緣堆積的石料,那里有幾塊剛從南疆運來的赤銅礦,表面蒙著層灰撲撲的翳,他說以前一鑿就能出晶瑩的靈晶,如今挖十塊才有一塊能用。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神農(nóng)氏的弟子也來抱怨,培育的靈草生長周期比往年長了一倍,藥性卻弱了許多。
昊天順著她的目光望向山底,夜色中隱約可見成片的燈火,那是為修建陣基遷徙而來的凡人村落。他們還以為這陣法是為了引星河靈氣滋養(yǎng)三界。他的語氣里帶著難以言喻的復雜,白日里我下山巡查,聽見有老農(nóng)用鋤頭敲著田埂說,等陣法建成,地里的麥子就能長得比高粱高,谷穗能沉甸甸地壓彎腰。
華胥氏想起昨夜在山底看到的一幕:兩個衣衫襤褸的孩童,為了爭搶一顆青得發(fā)澀的野果在泥地里打滾。那孩子約莫七八歲,瘦得能看見嶙峋的肋骨,搶到野果的那個把果子塞進嘴里,連核都沒吐,另一個則癱在泥里放聲大哭,哭聲被風吹上山時,正撞見她站在石階上調(diào)試測靈儀——那儀器顯示,周圍山林的靈氣濃度,已降到百年前的三成。
此事。。。。。。還沒告訴各族吧?華胥氏的聲音幾乎要被山風吞沒。她看見幾個工匠正舉著火把檢查陣基邊緣的符文,火光在他們臉上跳躍,映出額頭的汗珠和眼里的憧憬。為首的老工匠是從蜀山派來的,據(jù)說年輕時曾參與過鎖妖塔的修繕,此刻正用粗糙的手掌撫過剛刻好的星紋,嘴里喃喃著總算能為三界做點事。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精彩內(nèi)容!昊天搖了搖頭,玉圭上的星點隨他的動作暗了暗:不能說。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忙碌的身影,若讓各族知曉資源將竭,輕則會引發(fā)爭搶靈脈的內(nèi)亂,重則會有人為了爭奪傳送陣的使用權(quán),不惜毀了這辛苦建成的陣基。
他轉(zhuǎn)身走向陣眼,那里的凹槽比別處深三尺,四壁刻滿繁復的云紋,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顆靈核就嵌在凹槽四角,此刻正隨著他的靠近而發(fā)出共鳴般的嗡鳴。我們得先把陣建成。他的指尖懸在凹槽上方,靈核的光芒順著他的指尖流轉(zhuǎn),在他袖口織出流動的光紋,至于資源枯竭的事,只能暫時瞞著。
華胥氏沉默著走到他身邊,琉璃燈的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想起百年前昆侖墟的盛景:那時天柱峰上的靈泉常年不涸,泉眼噴出的靈氣能凝成實質(zhì)的霧靄,修士們只需坐在泉邊吐納片刻,便能抵得上苦修三月;山腳下的凡人村落里,隨便一棵果樹都能結(jié)出蜜般的果子,孩童們從不知饑餓為何物。可現(xiàn)在,靈泉早已縮減成一汪淺潭,潭水渾濁得看不見底,連最普通的山棗都長得又小又澀。
可紙包不住火。她輕聲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燈柄上的紋路。那燈柄是用雷擊桃木制成的,上面刻著繁復的護靈咒,此刻卻隱隱發(fā)燙,像是在警示著什么,等陣建成那天,各族修士站在陣基旁,一探便知周圍的靈氣稀薄得可憐,到時候怎么瞞?
那就等陣能穩(wěn)定傳送了再說。昊天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他抬手將玉圭高舉過頭頂,圭面的星圖驟然擴大,將整個陣基都籠罩其中。無數(shù)細碎的光點從星圖中落下,像場銀色的雨,落在靈晶凹槽里時,激起一圈圈漣漪般的光暈。昨夜我觀星,發(fā)現(xiàn)距此三萬里的天樞星域,還有一顆未被探查過的星球。
他的指尖在星圖上一點,東北方的星域立刻亮起一道熒熒綠光,像枚嵌入墨玉的翡翠。雖靈力波動較弱,但初步測算,足夠支撐三界修士暫居百年。綠光隨著他的話語緩緩流轉(zhuǎn),在星圖上畫出條蜿蜒的光軌,只要傳送陣能連通那里,就能為我們爭取尋找更宜居星域的時間。
山風突然變大,吹得琉璃燈的光暈劇烈晃動,陣基上的靈晶發(fā)出細碎的嗡鳴,像是在回應著這沉重的對話。華胥氏望著那片深邃的夜空,北斗七星的光芒在云層中時隱時現(xiàn),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她想起那些在陣基旁忙碌的工匠,想起山底村落里熟睡的孩童,想起祝融族首領捧著劣質(zhì)靈礦時緊鎖的眉頭——原來守護三界的希望,竟需要用謊言做鎧甲,用隱瞞當盾牌。
昨日我派弟子去天樞星域探查了。昊天的聲音柔和了些,玉圭上的星圖漸漸縮小,預計三日后傳回消息。若一切順利,我們就能確定傳送的精準坐標,把最后一道星紋刻完。他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華胥氏手中的琉璃燈上,你也累了,先回住處歇息吧,這里有我盯著。
華胥氏沒有動,只是將琉璃燈舉得更高些。燈光順著星紋的脈絡流淌,照亮了那些刻在凹槽深處的小字——那是每個工匠完工后留下的名字,有的還畫了小小的符號,有孩童的笑臉,有盛開的花朵,有飛翔的鳥兒。她突然覺得眼眶發(fā)燙,忙別過頭去,卻看見山腳下的村落里,有戶人家的窗欞透出微弱的燭光,燭光下似乎有個老婦人正在縫補衣裳,針腳在布面上繡出朵簡單的花。
再等三個月。她聽見自己說,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驚訝的堅定,三個月后,若傳送陣能啟動,就算拼著被各族唾罵,也要把真相說出來。
昊天沒有反駁,只是將玉圭輕輕放在陣眼的凹槽旁。靈核的光芒漫過他的指尖,在他玄色的衣袍上織出流動的星軌。他說,三個月后,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們一起告訴大家真相。
山風漸漸平息,琉璃燈的光暈重新變得柔和。華胥氏提著燈轉(zhuǎn)身走下石階時,聽見身后傳來鑿刻的聲響——是那個老工匠還在打磨最后一道星紋。鑿子與青石板相碰的聲音清脆而堅定,在寂靜的夜里傳出很遠,像顆顆落在心湖上的石子,激起層層漣漪。
她低頭看著腳下的星紋,那些流轉(zhuǎn)的微光仿佛變成了無數(shù)雙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她。石階兩旁的崖壁上,生長著幾株倔強的星葉草,葉片在風中微微顫動,雖然邊緣已經(jīng)發(fā)黃,卻依舊努力地向著微弱的星光伸展。華胥氏輕輕嘆了口氣,加快了腳步——她得趕在天亮前,再檢查一遍儲存的靈晶,那些支撐陣基運轉(zhuǎn)的核心,已經(jīng)比預想中消耗得更快了。
夜色更深了,昆侖墟的風裹著碎雪,在陣基上空盤旋。七十二塊青石板上的靈晶依舊散發(fā)著微光,順著星紋的脈絡緩緩流動,像條在黑暗中艱難前行的河流。而在這片沉郁的夜色里,那盞琉璃燈的光暈正沿著石階慢慢下移,照亮一級又一級刻滿星紋的青石板,也照亮了那些藏在光芒背后的、沉甸甸的隱憂。